这个夏天,对于中国数千万股民来说,注定是长久的伤痛。
从6月15日至7月9日,短短18个交易日,上证指数从5176点暴风骤雨般跌至最低3373点,20多万亿市值蒸发,众多股票惨遭腰斩,投资者从最初的卧倒观望,发展到局面失控、竞相逃生、互相踩踏。
在这一轮惊心动魄的惨烈下跌中,谁又知道,有多少刚刚崛起的中产阶级被消灭?有多少新近入市的新股民被收割?有多少经验丰富的老股民被剿杀?
这场保卫战已进入尾声,开始清扫战场,但一些人已经在黎明前死去,没能看到已经升起的太阳。然而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敌人到底是谁?一些疑问还有待解开。
A股惊魂18天,就像中国股市的一场梦魇,投资者不但经历了炼狱般的煎熬,还不小心见证了诸多历史——千股跌停、千股停牌、千股涨停。在这场远超当年“5·30事件”的股灾中,我们选取几个成都股民的真实故事。
他们,只是无数中国股民的缩影。
融资客肖黎明:
眼睁睁看着账户每天缩水七八十万
6月15日上午9:30,融资客肖黎明像往常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股票行情。上证指数比前一天5166点收盘价略微高开,盘面波澜不惊。他扫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净资产1060万元,融资负债720万元,券商提供的1比1融资还有好几百万资金没使用,账户看上去很健康。
股灾·影像
10多分钟后,肖黎明合上笔记本电脑,开车出门去见一个生意伙伴。对于自己做了多年的生意,他其实现在没有多少兴趣。这几年行业欠佳,他选择了收缩战线,并陆续将部分现金转投股市,首期是100万,尝到甜头后追加到300万。经历这一波牛市后,300万到年底已经变成500多万。今年春节后,他在券商建议下开通了两融功能,将可使用的资金放大了一倍。
借力于这一波罕见的大牛市加杠杆,肖黎明账面财富快速膨胀:600万、700万、800万大关连连攻克。在上证指数站上5000点的时候,他的股票净资产也成功突破了1000万整数大关,最高时一度接近1100万元。
然而一个多小时后,11点05分,肖黎明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快看大盘,跌凶了!”
肖黎明打开手机股票软件,看到自己持仓的股票全都在快速下跌。但他并不以为然。按这波牛市以来的经验,每次急跌后都能迅速反弹。比如5月5日暴跌、5月28日暴跌,都迅速反弹并走向新高。事实上,6月15日当天,肖黎明的持仓股票没有一个跌停。
但谁也没想到,风险已经悄然而至。第二天,大盘大幅低开,多只股票开盘后直奔跌停。但盘中又反复拉起,最终当天指数大跌3.47%。
肖黎明隐隐有些不安,当天晚上他坐在很久没打开的电视前,看财经频道里的专家怎么说。一种非常普遍的看法是,这是正常调整,牛市并未结束。
随后的行情也似乎验证了专家的看法。6月17日,大盘在上午下跌后迅速反弹,下午以红盘报收。肖黎明坚定了“牛市中正常调整”的判断。
不料接下来的6月18、19日,股市都是大跌,部分股票开始出现跌停,肖黎明的市值在杠杆作用下已经失守900万关口。但肖黎明并没有清仓,因为跌得太快,他有些不知所措。在焦急的等待中,股指又迎来6月23、24日两个交易日的强劲反弹,账户资产重新回到900万以上。
最终,在众多利好消息不断出台的背景下,肖黎明和绝大多数经历过2007年“5·30事件”的股民一样,得出了牛市并未结束、调整后将继续向上的结论。他甚至在24日这天,将剩余的约300万融资全部满仓。他乐观认为,只要借助融资杠杆再反弹一点,自有资金就能重新夺回1000万整数关口。
然而期待的1000万并没有夺回,接下来持续三天大盘暴跌、千股跌停,肖黎明的900万、800万关口也迅速告破。在6月26日这天,他所持有股票中,除了停牌股外几乎全部跌停。在融资杠杆的放大效应下,其市值眼睁睁看着每天都以70~80万的幅度迅速缩水。
那段时间的肖黎明和许多股民一样,陷入了极度焦虑当中。因为整夜难以入睡,他看上去失魂落魄,头发蓬乱、两眼血丝,嘴里因为着急上火,导致了严重的口疮,连话都说不清楚。
在那个周末,肖黎明在看到场外高杠杆配资纷纷爆仓的消息后,做出了一个痛苦而又明智的决定——将融资杠杆全部去掉,只用自有资金硬扛。这一个决定,也确保了他在后面的大崩溃中没有遭遇毁灭性打击。
但他有几个同样从商场转战股市的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死了都不卖”,结果就真的死掉了:有3个在场外配资的朋友先后爆仓,特别是一个多年的生意伙伴,自有资金2000多万,以1:3配资,在连续4次追加保证金后再也无能为力,最终被强平后只剩几万元零头。多年的艰难打拼,全部付诸东流。当晚肖黎明与那个朋友通了电话,那个大男人在电话中失声痛哭。
而此时市场局面已经失控,各种坏消息纷至沓来:场外配资1:5杠杆的早就死绝了,1:3杠杆的也死得差不多了,1:2杠杆的在争相大逃亡了,到后来场内1:1的正常融资也面临崩溃。投资者从半信半疑陆续撤退,发展到慌不择路争相出逃,最终引发严重的集体踩踏。
7月2日,在利润回吐高达300多万后,备受煎熬的肖黎明选择了清仓。而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是千股一字跌停的局面。肖黎明说,他还算幸运的,如果带杠杆硬挺到最后,也肯定难逃被强平的命运。
经过这一轮惨烈教训后,有多年炒股经历的肖黎明一直觉得自己的操作系统没有大问题,这次股灾才意识到,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今年才尝试的杠杆融资。
肖黎明简单计算了一下,即使最保守的1:1融资,只要满仓两三个跌停就伤掉元气,5个跌停就被强平。事实上,在这一轮暴跌中遭遇5个以上跌停板的个股比比皆是。“无论你过去赚了10倍还是100倍,只需要一次,就全部归零,所有奋斗都毁于一旦。”他说,极端情况下,融资杠杆的缺陷是毁灭性的。
而在融资杠杆高速运转的另一边,是人性失控的欲望。经过这次挫折的肖黎明也开始反思,之前说过赚到500万就收手,结果欲罢不能,目标变成800万、1000万。在此轮股灾之前,他的赚钱目标已经提升至2000万,现在回头想想这么贪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股灾·漫画
7月9日,在众多利好政策的助推下,在国家队连续出手解决市场流动性后,A股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反弹。但信心被严重摧毁的肖黎明已经无心恋战,他将账户里的大部分资金转出,准备重归生意场,只留下少量利润继续玩。而且他赌咒发誓地说,从今以后,再不敢有任何融资。
老股民黄健:
兄弟俩互换账户才有勇气清仓
高潮戛然而止,征兆并不明显,断崖式暴跌来得太快,几乎没有给众多股民太多脱身时间。事实上,在“6·15股灾”中能够成功脱身的公募私募、游资散户少之又少。即使确有高手在大跌之初逃离,但又大多在后面死于“抄底”。
老股民黄健股龄已超过10年,但前几年都是小打小闹。直到2007那波大牛市他追加投入7、8万元,在上证指数到达6000点时,这些投入已经变成30多万元。然而在接下来的暴跌中,又重新打回原形,跌到10万元以内。
随后经过漫漫熊市苦熬后,黄健终于从新股民修炼成资深老股民,技术上的各种K线图如数家珍,而每天晚上数小时的复盘研究,并以短线为主、快速止损的操作方式,让他成功熬过多年熊市。在此轮暴跌之前,他的自有账户市值已经达到93万,即将向100万目标迈进。
就在暴跌前的那个周末,黄健还带老婆女儿一起去一个新开盘的楼盘看房。他希望有一天能将家里住的60平米蜗居换成一套更大的房子。当股票账户即将突破100万后,他乐观预计这个目标年底就可能实现。
但这轮猝不及防的暴跌,让他的换房计划灰飞烟灭。
事实上,在这一轮暴跌中,也确有几次反弹出逃的机会。在6月30日大反弹这天,黄健本来已经借反弹出逃,但最终被不断推出的各种救市利好“说服”,反而又重新入场“抄底”,结果彻底套牢。
特别是被寄予厚望的7月1日,当天上午,反弹昙花一现,下午又迎来暴风骤雨般的疯狂杀跌,黄健手中个股全部跌停;7月2日,又是全部跌停。
当天晚上,黄健和他哥哥,另一位有10多年炒股经历的老股民通了半小时电话,两人都是亏损累累,交流已经语无伦次。
大盘趋势是不是坏了?
——早坏了。
止损线是不是过了?
——早过了。
为什么没清仓?
——跌傻了,反应不过来。
然后,兄弟俩又互相反问:
为啥你也不清仓?
——股票没问题,又刚发了利好,想再扛一下。
大环境这么差,还敢抱幻想?
——亏太多,割肉割不下去。
股灾·噩梦
是的,作为老股民,眼下股市的极端情况让清仓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下不了手”。
兄弟俩在半小时的交流中,终于想出一个奇特的办法:互换账号和密码,由对方来决定是否应该止损。
7月3日开盘后,兄弟俩打开对方的账户、输入密码,当面对的不再是自己账户时,理智终于占据了上风。在开盘后20分钟内,他们快速将对方的账号全部清空。
当天下午,被清仓的股票全部跌停。接下来的几天市场虽有反复,但无一例外都是更大的暴跌,更多的连续跌停。
黄健的账户清仓后锁定在43万。这一波大跌,他不仅回吐了全部利润,还损失了部分增加的本金,但他认为只要市场走稳,就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在7月9日市场大反弹的千股涨停中,已经空仓观望的黄健又犯了“抢反弹”的老毛病,并且在抢不到好股票的情况下,来不及思考直接买入了一只分级基金环保B。不料高杠杆的环保B当日已经触发下折,在随后的交易日里惨遭腰折,虽然后面也有短暂反弹,但最终损失高达40%,黄健欲哭无泪。
由于错误买入触发下折的分级基金,老股民黄健也成为这一波大反弹中的持续亏损者,最低市值一度只剩30余万元。
随后在大盘的震荡反弹中,被市场反复惊吓的黄健只敢以不到3成的小仓位参与交易,并陆续夺回少量损失。
而当7月15日大盘突然再度暴跌,脆弱的市场又出现千股跌停的极端局面时,早已成惊弓之鸟的黄健已经彻底失去理性,在手中股票仓位并不算重的情况下,直接往跌停板砸下去夺命逃出。
7月16日早盘惯性杀跌后,大盘再度强力反弹,头天跌停板上砸出去的股票又齐奔涨停,面对如此极端市场,再度空仓的老股民黄健哀叹自己快被玩死了。
新股民郑宇:
比“爱过”更悲伤的是“赚过”
对于刚刚进入股市的众多新股民来说,比“爱过”更让人悲伤的一句话是:赚过。如果要问5万元亏损到2万元需要多少时间,27岁的新股民郑宇会告诉你,答案是18天。
郑宇是位理财偏向保守的公司白领,他的股票账户从2012年开立之后,休眠了2年多,今年A股火爆的行情,让郑宇忍不住在今年4月进入股市。一开始,郑宇只投入了1万元,但股票大涨,郑宇决定将定期存款4万元也追加进去,“当时觉得资金小,不妨全仓到股市里‘搏一搏’。”
5月底,郑宇经同事推荐,全仓买入了天成控股、中鼎股份、国元证券三只股票,一开始这几只股票表现给力,随着A股站上5100点,郑宇的账户出现了几千元浮动盈余。
6月15日,沪指下挫103.36点,跌幅达2%,随后的6月16日沪指再度下跌3.47%,跌破5000点关口,拉开了A股暴跌的序幕。
经历了5·28暴跌后的快速反弹,郑宇对股市上涨还抱有希望,觉得A股应该会马上反弹,然而事情发展一步步出乎他预料。
6月19日周五,端午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沪指下跌6.42%,沪深两市上演千股跌停,当时郑宇的股票天成控股跌去了30%,这时的郑宇还能苦中作乐地跟微信群的朋友分享“端午劫”的股市端子。
然而“端午劫”并非结束。6月26日沪指跌幅一度逾8%,收盘跌7.4%,两市2000股票跌停,郑宇的账户跌去了近50%。他开始有点心慌,咨询资深炒股的同事,同事给出的建议是“原地趴下等待救援。”
6月27日周末,央行宣布降息并定向降准,郑宇满心欢喜的在微信群里分享这一消息,“央妈出手了,这真是亲妈啊。”
然而6月29日开始的这一周,A股并未如预料止跌,郑宇觉得格外“心塞”,微信群里一到晚上救市利好消息不断,到了白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A股一步步滑入深渊,7月3日周五,沪指再度跌5.77%,连续第三天两市逾千股跌停。
郑宇加入的股票微信群,大家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分享股市段子,这几天几乎一片死寂。
7月6日在各种“王炸”牌利好下,沪指开盘涨7.82%,两市开盘1500只股票涨停,然而到了收盘,千只股票由涨停变成跌停。到了7月8日,A股盘中一度触及3421点。7月9日大盘再次低开,探底3373.54点后出现“V”型反转,最终涨幅5.76%,两市逾1300只股票涨停,不少股票从跌停变涨停,振幅达20%,微信群里朋友们戏称“见过了千股跌停,也见过了千股停牌,还见过了千股涨停,来股市一趟也是圆满了。”
郑宇随即盘点了自己的账户:仓位最重的天成控股亏损高达70%,中鼎股份因为停牌较早亏损30%,国元证券亏50%,整个账户亏损超过60%,郑宇最初的5万已缩水到2万元。
从7月9日A股探底企稳,终于暂别“惊魂”,直到上周五,郑宇的亏损缩小,目前天成控股目前亏损在50%左右,仍处于“腰斩”,中鼎股份和国元证券两只票亏损在30%左右。
在A股惊魂18天里,对应的新增投资者数量也大幅缩水。数据显示,新增投资者在5月25日至29日当周达到峰值164.44万,此后四周小幅下滑。
6月最后一周(6月23日-6月26日),新增投资者数量只有49.92万,比上周(6月15至19日)的99.19万减少49.67%,数量近乎腰斩。而7月开始的两周,新增投资者数量分别为微增51.15万户和51.17万户。
上市公司高管:
增持股份打响A股保卫战
在股价深幅下跌的惊魂18天里,A股上市公司市值急剧缩水,上市公司高管们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红旗连锁董事长曹世如,被不少市民亲切称呼为“曹嬢嬢”,在这轮A股暴跌中红旗连锁受伤不浅,不过曹世如一直在微博上给股民打气,公司不断发布利好,让股民感到颇为亲切。
在这波股灾前,红旗连锁因为收购互惠一事,复牌后3个涨停板,6月15日大盘暴跌,红旗连锁的涨势戈然而止,随后步入下跌之路。
7月1日红旗股价以11.8元收盘,比最高时的19.2元跌去近40%,收盘后曹世如在微博写道“公司几天缩水达50亿但还是得活下去啊,我又该找谁啊?恩,这钱蒸发到哪去了。”
7月2日一早,曹世如发布微博给股民打气,然而红旗连锁股价受大盘拖累冲高回落,曹嬢嬢上午在微博喊冤:“乱杀无辜啊,我的老天爷爷哦,天仓仓,夜茫茫,中午不吃饭,拿钱来补仓。”
7月2日收市,红旗连锁最终以跌停报收,曹世如在收市后3点18分发微博安慰股民“最后以失败告终,对不起红旗股民啊,我有罪啊,你们千万别悲伤过渡哈。今天晚上喝两瓶酒,脑袋一晕,睡一觉没事了。”
这个微博发布后被网民迅速转发,不少股民感觉十分亲切,曹世如微博人气激增,粉丝在随后几个小时内持续上涨。曹世如在微博上表示,公司业绩才是王道,不要被股市弄晕头,但大盘仍一路下跌,7月8日沪指报收3507.19点,堪堪守住3500点关口,不少上市公司干脆选择停牌,资本市场千股停牌。
7月8日曹世如发布微博,“昨天有些人劝红旗停牌,作为大股东的我不会选择停牌,红旗连锁已被跌成这样!有必要去凑热闹吗?公司净资产都有201655万元,(其中:固定资产:80693万元,未分配利润:69143万元)固定资产房屋土地是购买时入账价值。公司的无形资产未评估入账的。公司资产再重新评估下可能已是现在的股市市值了。”
7月9日曹世如更是在微博表示:“我,曹阿姨,今年九月五日上市整整三年!但我就没有考虑去解禁,”“由于我上市后未解过禁,个人资金不多,但我会尽其所能!”
股灾·人物
证监会主席肖钢饱受争议
曹世如
当日晚间,红旗连锁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曹世如女士承诺在2015年内,通过二级市场增持公司股份不低于100万股,并在增持完成后六个月内,不减持公司股份。
在A股惊魂18天里,上市公司高管们通过个多种渠道护盘股价,在A股暴跌探底的7月8日,通威集团董事长刘汉元通过媒体公开发声,“我国股市亟需一声吼:站住,这就是底!”随后通威股份发布公告称,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合计13人,以及公司控股股东一致行动人,公司实际控制人刘汉元配偶管亚梅均将增持股份。前者本次拟增持的金额不超过人民币3500万元。后者本次拟增持的金额不超过人民币3亿元。
此外,据统计,截至7月15日,共有超过30家四川上市公司发布公告将增持公司股份。(文中投资者均系化名,其股票账户已由记者核对)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 李伟铭 吕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