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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在北京第一年》第1章--第6章林志玲浴室激战

   日期:2023-07-29     浏览:55    评论:0    
核心提示:第 1 章  二月的北京,依然寒气逼人,太阳躲在云层里,天空常是暮蔼重重。  情人节这一天,却是阳光灿烂,风也显得柔媚了许多,婆娑着人的面颊、发际,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息,走街过巷的情侣们,或呢喃低语

第 1 章

  二月的北京,依然寒气逼人,太阳躲在云层里,天空常是暮蔼重重。

  情人节这一天,却是阳光灿烂,风也显得柔媚了许多,婆娑着人的面颊、发际,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息,走街过巷的情侣们,或呢喃低语打情骂俏,或面含微笑携手并肩细步缓行,用不同方式庆祝着这个独特的日子,这个属于情人的节日。

  国际展览中心馆外人流如织,04年全国最大的一场招聘会将在这里举办,来自全国各地的应聘者在这里汇聚着。

  叶帆早晨七点到达了北京西站,打车匆匆赶到西单辟才胡同同学的公寓,洗漱整顿一番后,顾不及与老友寒喧,要了份北京地图,便出发了。十点钟,他穿着深蓝色的大衣,背着肩包,脸上带着遮不住的倦怠神情,随着人流步入了展览馆。

  他在北京的生活,也从这一天开始拉开了帷幕。

  展厅内,熙熙攘攘,有的展台前循环播放着音响,孜孜不倦介绍着本企业的发展历程,招聘方与应聘人在展台前提问、征询声此起彼伏。六、七号馆是外企专场,响誉全球的摩托罗拉、SONY、富士施士、三星电子、惠普诸多知名企业的展台前,人头攒动,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家意大利家俱公司的招聘台前,几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台子里几个外国人窃窃私语着什么,叶帆手里擎着简历被人群簇拥着,一寸一寸挪近了展台,他才看清了背板上的各项招聘职位,看到了“企业媒介专员”字样后,他又费力向前拥着,最终凑了进去,向招聘工作人员递出了自己的简历。

  “聘什么职位?”招聘工作人员是个中国男人,三十余岁,面无表情,他头微扬撇了叶帆一眼,便程式化地提问。

  叶帆急忙答:“聘企划媒介专员。”周围人都举着简历,迫不及待要把手伸进来。

  “有没有策划行业经验?”工作人员顾不上浏览简历,在叶帆简历的右上角划着编号问。

  “没有。”

  “有没有北京户口?”他继续着一种漠然的语气。

  “没有。”

  “有没有媒介资源?”

  “没有。”

  “OK!可以走了。”他说着在叶帆的简历上划了个奇怪的符号,又抬起头去接了一份简历准备同样的提问。

  叶帆发怔,有点儿不甘心,念着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便搭腔问:“那…请问什么时候面试?”

  工作人员正欲提问下一名应聘者,却被叶帆的提问声打断了,他眉毛微微蹙了蹙,显出不耐烦的神情,看也不看叶帆一眼,生硬道:“回去等消息,面试会通知的。”

  叶帆正欲抽身出去,看到台子里的一名秃顶高鼻的老外踱近,并用英语说着什么,却见工作人员刚才那张定得平平的脸,顿时戏剧性地变了模样,他满面谄笑热情地拧过身与老外交流起来。叶帆盯望着他们,隐约听出他们在议论招聘的人真多,超出了想象云云。叶帆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听到了旁边的几声牢骚嗔怪,大抵嫌叶帆出来时把凑到前边的应聘者也挤出来了。

  展台外,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叶帆不由摇了摇头,心叹外企竟如此具有诱惑力,让人趋之若鹜。见到如斯火暴的招聘现场,他才体会到了竞争的残酷,这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弥漫着紧张气氛的人才竞争。

  另一家企业的招聘台前,招聘工作人员坐着认真浏览完叶帆的简历,抬头审视了叶帆两秒种,径直问:“你的英语水平如何?”

  “哦,我过了大学英语六级。”叶帆颌首微笑答道,他尽量保持着谦恭优雅的姿态,试图为招聘方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尽管,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稚嫩的年轻女孩。

  “我是指表达能力,口语?”女孩强调道。

  叶帆语塞,自己大学毕业七年间,没有机会提升自己的英语水平,只是停留在“哑巴英语”状态,偶尔翻翻书,慰籍一下自己,表明自己还能看懂英文资料,能听懂简单的英语对话,他支吾应道:“听力还可以,口语……口语不行,不过,很短时间,我就能适应。”

  “很短时间?”女孩闪着狭长的眼睫毛故作不解,问:“三天够吗?”

  叶帆脸差点红了,尴尬地笑了笑,掩饰自己的窘态,呐呐低语:“恐怕不行。”

  女孩嘴角微微撇了下,也不想难为叶帆,耐心解释说:“本公司实行本土化管理,但工作语言是英语,您要聘的行政经理岗位,除了要负责公司的日常行政事物,还要与国内外供应商沟通交流,如果英语口语不流畅——”

  叶帆凝神细听,似有所悟地点着头,知道不好勉强,遂打算放弃,女孩又抬头打量了叶帆片刻,看他高鼻大眼,俊逸挺拔,颇有几分风骨,娓娓道:“那酱紫(这样子)吧,你先把简历留下,如果需要,我们会电话通知您面试。”

  “好!谢谢您。”叶帆身子微欠了一下,算是表示谢意,遂欲迈步离开。

  “咦?先生,你的联系电话栏,怎么是空的?”

  唔?叶帆滞步愣住了,出发前做简历没有填电话,想到北京后办张神州行电话卡,可今天来得匆忙没顾上办卡,“那我留一个联系电话吧!”情急中,叶帆把自己在京同学志勇的电话填了上去。

  离开招聘台,叶帆又按自己刚登记过的,满场去找自己留过简历的招聘单位,陪着笑脸从众多的应聘资料中,找出自己的简历,把电话加上去,路过意大利那家家俱公司时,看到那儿仍是嘈嘈切切乱哄哄的,他踟蹰片刻,想起那个工作人员倨傲神情,遂走开了。

  中午,各个招聘台的工作人员陆续开始就餐,可是招聘大厅里,应聘者仍是如蝼蚁般蠕动着,寻觅游移,叶帆饥肠辘辘,迈着沉重的双腿在两个馆里东瞅西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简历已经投出了七、八份了,可叶帆心里没有把握,尤其,刚才与家美国公司的招聘人员经过一番谈话后。

  “噢,你是西安人?”一家美国电子企业在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看着叶帆的简历好奇地说。

  “唔。”

  “我们部门,也有一个西安人。!”

  叶帆喜形于色,作出惊奇状,想借此与对方套近乎,拉近距离,多了解些信息,看自己应聘市场部有多大胜算,“那他也是做销售的?”叶帆问。

  “不,他是做市场调研的。”招聘人员继续看着叶帆的简历,“你从银行跳槽出来?银行那么稳定,怎么也舍得出来?多少人想进去都进不去呢!”

  看着对面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工作人员,叶帆不知他的话是在考自己,还是随便与自己寒喧,他提前早已准备好了多种关于离开银行的解释理由,可诸如“专业不对口”、“发展空间有限”等太堂而皇之的说辞,反倒会让人不可思议,似乎他在银行犯了什么经济问题,叶帆敛住了笑容,缓缓道:“想挑战自己,换一种活法。”

  工作人员听完,面色惊诧,抬头凝视叶帆片刻,点了点头。他们的谈话被旁边等候的几个应聘者听到了,大家轻声插言附和着,几句议论声飘耳而过,叶帆听到“金饭碗”的字眼,心里酸酸的,揶揄笑笑,面向工作人员用眼神询视着,期待他进一步的提问。

  “营销、策划宣传、行政,做过的岗位挺多,您毕业后一直在银行工作吗?”

  “是的。”叶帆道,其实,他的简历是渗了水的,他毕业后有前后五年的时间在做银行柜台的收付款工作,只做过一年半的行政宣传,后来机构改革,他又被“精简”到了基层。

  “没有外企的工作经验,或是从事公司的电子产品销售?”

  “没有,但我在银行从事电子产品的营销,期间,撰写市场研究报告,调研分析,积累了丰富的销售经验。”叶帆所说的电子产品,无非是银行与企业信息网络的搭建,支付密码机向企业的推广,或是银行卡的发放之类,与这家IT公司的电子通讯产品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牵强地解释着,试图在某一层面,契合对方公司选才的要求。

  “金融电子产品,与网络电子产品还是有区别的。”工作人员看着简历随口道。

  叶帆讪讪笑笑,知道自己的辩白根本没有说服力,谁都知道金融行业和IT行业的差距。

  “你九六年大学毕业,专业又是应用数学,为什么毕业那时没有从事IT行业,搞应用开发?为什么改了行?”工作人员面带疑惑自问自答,“真可惜,还是名牌大学,我有个高中同学,大学专业也是应用数学,才工作了不到四年,现在在中关村海蓝网络做项目总监。”

  这番话,恰恰触到了叶帆心里的痛处,或许,是火车上硬座十三个小时几乎彻夜未眠的长途跋涉,让他已累到了极点,叶帆的脸色变得有点儿颓丧,支撑他强作笑颜的一股精力神瞬间也消失殆尽,他伸手扶住身边的招聘台,让身子放松了些,暗自喟叹了一声,郁郁道:“各人选择的路,总会有不同。”

  工作人员略加迟疑,言辞肯切道:“外企的管理、工作方式与国企不同,用人标准也有差异,您若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或工作时间尚短,应聘外企,公司会认为你具有可塑性,会相应给予你更多的培训、学习或提高机会,可是如果工作七、八年了,应该摸索总结出一套工作方法——”

  叶帆听他讲了一半顿住了,不解地望着他,等候下文。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您的条件不可能,而是你的工作经历,恐怕不适合我们公司,您的简历如果充裕的话,可以留一份在这里,或许,会有面试机会。”

  叶帆心里怅然,简历上留了电话后,在对方惋惜的眼神中道谢后匆匆离开了。

  凌晨下火车前,叶帆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肚子这会儿已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可经过了这番谈话,焦趵的感觉抑制了自己的食欲,已经聘了好几家了,简历也投出了几份了,可是没有一家公司对他的态度主动积极,似乎能留下他的简历,已算是额外开恩了,或是在那些出类拨萃的人才外的替补和参考。

  受挫的感觉袭面而来,叶帆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是他学历不高吗?不是,叶帆96年在南方著名学府理科毕业,回西安工作后,业余时间,又上交大的管理学院,也算是双料本科。

  是他英语程度低吗?不是。叶帆大二就考过了国家英语六级,而且证书上赫然标明的是“优秀“,大学毕业前,他还做过李扬“疯狂英语”的亲善大使。

  是他工作经验不够吗?也不算是吧!叶帆工作后,在银行从基层网点的点钞、珠算到会计结算,又到机关办公室、客户部也历经了多个岗位的锤炼。

  叶帆明白,招聘方希望找到的应聘人员,是到了公司就能适应岗位,融入角色,而不是到了岗位再去培养,客观的说,各单位招聘要求中,“相关工作经验”的提法也是合理的。他在馆里穿梭着,因缺乏睡眠头脑已有些混沌了,他总结出了自己的劣势,28岁的他,跨专业、跨行业、跨地域找工作并不乐观,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和顺利。

  终于,叶帆挪不动了,腿象灌了铅似的沉重,身子也腾云驾雾轻飘飘的,眼睛酸涩肿胀淌起了眼泪,他目光梭巡着,看那些端着盒饭的人从哪个方向过来,并迎了过去。

  场馆里墙角的空处,三三两两的应聘者,有的铺着报纸盘地打座,或闲聊,或就餐,有的靠墙坐着休养生息,叶帆捧着十元一份的盒饭,偎在了墙边,打开饭盒,赫然见到一个枯瘦如柴梗般的熏鸡腿,顿时口舌生津,狼吞虎咽啃了起来……

  第 2 章

  下午,阳光依然斑驳明媚,东大桥的朝阳广场,休闲的人们沐浴着阳光,有的人在漫步,有的人坐在石凳上闲聊着,几个孩子穿着旱冰鞋在穿梭嬉戏玩耍着。

  叶帆仰面躺在石凳上,胸前铺展开了张北京地图,双臂环抱着背包,望着幽远靛兰的天空朵朵白云,思绪象断线的风筝一样,漂移起来。

  白天招聘馆里的场景,在他的脑中回放着,后半场,叶帆采取了遍地撒网的战略。吃饱饭,舔干净卫生筷头的最后一颗米粒,他做出决定,要力尽人事,听从天命,只要能说服公司接纳自己的简历,就有希望,起码,架设了一道通往成功的桥梁。他徒然来了精神,腾身而起,买了瓶矿泉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开始扫荡式地在两个场馆游曳,只要认为适合自己的岗位,他都认真拜访了一次,至招聘会结束,他已忘记投出了多少份简历,书写填过多少次表格了,他甚至还把自己的资料留给了两家猎头公司。

  走出招聘会,坐车来到东大桥的路上,他自嘲,要是电视台现场采访报道招聘会场景,或者随机采访参会人员,自己的出镜概率应该最大吧!因为他在馆里兜了N圈,记得瑞典ABB公司那个设计得醒目别致的招聘台,有一个棕色头发的白种肤色女士,叶帆满场的转悠,见了她其码不下十次。

  叶帆闭上眼,火车行驶车轮碾轧轨道“哐咣哐咣”的声响在耳畔依稀响起,好象自己还蜷缩在临窗的硬座上,望着窗外的苍茫的夜幕发痴。车厢里光线幽暗,周围的乘客以各种睡姿进入了梦乡,叶帆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眼神里遮掩不住的忧郁,回眸着那历历往事。

  记得一位作家曾说过,人的一生,就那么关键的几步。在这关键的几步里,走对了,走顺了,一顺百顺,路路畅通;可走错了,走弯了,或走上歧路了,一生碌碌奔波,追悔莫及。有时,不慎的选择,会让人错过一生。

  叶帆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班里同学发生矛盾,辅导员周云老师处理完纠纷后,当众生气地训导:“你们现在在学校里,看着谁在心里都不服谁,以后工作了,在社会上,不服也不行!”

  周云老师的话,叶帆当时不以为然,大学的同学们心高气傲,可能当时大家谁也没有在意。叶帆毕业后在银行里点钞票,工作两年以后,想起了周云老师过的话,感到她的话颇有道理;四年以后,叶帆想起她的话,觉得睿智而深刻;五年以后,叶帆从电子邮箱里收到了同学们的最新通讯录,看到昔日同窗半数以上出了国,没出国的也在国内有了自己的事业,或在外企做了部门经理,或在行政事业单位仕途平坦,谋得了一官半职,而自己却从银行的基层岗位历尽辛酸后,混到了办公室行政科员,论资排辈仍然前途渺茫,这时,叶帆又回想起周云老师话,觉得周老师那双深邃的双眼,似乎能透视人的命运,那些尘封的往事,周老师说过的话,竟常常倏忽闪现在脑海里。

  叶帆的人生道路并不平坦,冥冥中,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他,他来北京前的二十八个春秋岁月里,与其说他在拼搏,毋宁说,他在和命运抗争更为确切。

  命运,一个抽象的概念,可在叶帆的脑海中,定义非常明晰,似与他如影随形相伴的影子,在轮番的对抗中,象拳击台上激烈厮杀的对手,叶帆被打倒了,命运就会咧着血盆大口狰狞地发笑;叶帆呃住了它的喉咙,打倒它的时候,叶帆也会自豪地振臂欢呼。

  高考的前夕,正是炎夏酷暑,天气闷热,人躺在凉席上静止不动,也会淋漓大汗,更何况那是一个焦躁的夜晚。当叶帆抵御了摇头风扇“嗡嗡”的聒噪声,又努力让自己紧张而狂跳不息的心平静下来后,渐渐,他进入了梦乡。夜深人静,正当酣睡之际,“呯!”炸雷般的一声巨响,惊醒了他,家属院里人声嘈杂一阵喧闹,原来,是楼下变电房的变压器爆了,惊魂甫定,那晚,他几乎彻夜未眠。

  高考差几分与象牙塔失之交臂,如果说纯属意外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他含辛茹苦补习了一年后,当他战胜了命运,还未及欢呼雀跃的时候,命运又一次戏弄了他。

  叶帆幼年的梦想,是当一名英姿飒爽的警察,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支撑了他多年的精神支柱,却在高考补习取得了优异成绩后,也轰然倒塌了。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妈妈看叶帆面黄肌瘦,不思茶饮,有时还会厌怕油腻,心生疑窦,便带叶帆去医院看中医,想抓点儿中药,给叶帆调理一下身体肌能。厂矿医院里,坐在中医诊室的大夫,一个患小儿麻痹自学成才的医师,在叶帆坐下后,只是看到了叶帆的掌心发红,就断言道叶帆的肝脏有问题,先去化验一下。

  叶帆永远记得那一幕,妈妈忧心重重咨询他,他提到了“肝掌”之类的话,多年以后,随着叶帆学识的增长,明白了那个可憎的大夫所谓的“肝掌”,到了今天,叶帆的二十八岁,他仍然手掌面发红,是缘自于他在小学少年武术班曾经练过铁砂掌。

  几天后,叶帆的妈妈神色黯然地领着叶帆又到了中医室,大夫接过化验单,脸上竟没有一丝同情“病人”遭遇的悲悯,反而自豪地抖着化验单,得意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化验单上赫然出现的加号,宣布了叶帆是个重症乙肝病人。那年,他才十八岁,对乙肝“大三羊”懵懂,只知道这个病可怕,不能掉以轻心,大人们提起来总是谈虎变色。叶帆睁着大眼睛恭顺而敬畏看着大夫,似乎眼前是一个救世主,遵听着医嘱,他不能喝酒,不能喝冷饮,不能太劳累,不能……

  妈妈带着叶帆两人拎着大袋小袋的中药、针剂,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妈妈不停用衣襟拭着泪,叶帆看到了,耸耸直挺的鼻梁,懂事地劝道:“妈,别难过,没事。”妈妈怜爱地看着儿子,声音哽咽了。孩子啊,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得了乙肝,不是感冒发烧头疼,谁也不敢说没事,谁都会想“唉,这下麻烦了。”

  叶帆报考志愿,爸爸极力劝叶帆别报军事院校了,报军校还要体检,若退档恐怕影响第一类院校的录取,叶帆瘪着嘴含着泪,在志愿表只填了重点院校和一般院校。

  拿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叶帆看到父母脸上喜色顿现后,却随即被阴霾遮盖了,叶帆明白,拿到了录取书,进校体检若查出乙肝,也有可能被退回来。父母从叶帆拿到录取书的当天,就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到医治儿子的病上了,查医学典藉、拜访知名专家、托熟人、找偏方,费尽了心机,钱没少花,路没少跑,球蛋白转移因子打了、干挠素注射了、进口药吃了,偏方用了。当别的学生高考录取后,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叶帆却郁郁寡欢,常常跟在妈妈的身侧,沉默不语沿着厂医院那条灰暗的围墙绕到医院里去打针。名目繁多的针剂,静脉注射、肌肉注射,那个黑色的七月,叶帆打过的针,竟难以记数。

  八月底,在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叶帆拿着化验单在走廊里飞奔着跑了出来,竟比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还要兴奋,回到家,他容光焕发蹦跳着上了楼,挥舞着化验单进门喊叫道:“妈,医生说正常了!治好啦!治好啦!”

  妈妈在家里团团转等了半天了,如果叶帆带回来的消息,是医生说某个加号转阴好转了,她还可以理解,可叶帆强调医生的话“一切指标正常”,妈妈觉得实在蹊跷,皱着眉头百思不解,她有一个同志,患乙肝十几年了还没有治彻底,怎么……怎么儿子不到一个月就治好了?不可能吧?

  叶帆爸爸下午回来,进门听到这个“好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惊愕地张大嘴“噢”了一声,半信半疑带着花镜看起了化验单,医院的红条章清清楚楚地印着“正常”。叶帆的爸爸是政府部门一位处级领导,虽已见多识广,可也愣住了,心念如果儿子是一个月内将“大三羊”转阴治愈,那无异于创造了世界医学史的奇迹。儿子经过一个月的“治疗”,脸色红润了,胃口好了,前几天还在夜市吃烤羊肉串,昨天还说自己想吃红烧肉都想得流口水了,除了“肝掌”没有消失,怎么看也不象乙肝患者。他分析琢磨半天,想到了也许是厂矿医院的化验单搞错了,要不然,大夫说是传染期,而全家人都去化验了却是正常。

  叶帆如获大释,如愿吃上了红烧肉,他想纵情欢歌,可是,临近开学报到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那时人的维权意识不强烈,当叶帆年龄渐长懂得了维权的时候,那张化验单,却再也找不到了。事隔多年,每逢他想起那个“二把刀”的蒙古中医大夫,就恨得牙痒,怨恨、诅咒,曾绝望的时候,甚至闪现出想杀了那个中医大夫的恶念,也许,是对自己心里的慰籍,也许是自己情感的一种宣泄,他曾执拗地认为,就是那次误诊,让自己葬送了考警官大学的梦想,以后,另一条轨迹的人生道路,竟艰涩如斯。

  叶帆和命运不停歇的角斗中,一次次倒下,拭干泪、擦干血,又一次次顽强地爬起来,百折不挠,象对着风车助阵呐喊的斗士唐吉诃德,又象希腊神话故事中,每天早上推着石头上山,下午石头又会滚下来的西西费齐,

  叶帆就是这样,一天天变得百炼成钢。

  朝阳广场四周的楼宇,高低错落林立,叶帆神态安详,嘴角挂着涎水,迷迷糊糊地睡着,感到被人碰了碰,耳边响起“小伙子,小伙子!别睡了,风这么大,小心感冒了。”叶帆醒来了,揉着惺松睡眼,坐起身,定神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大妈,笑眯眯地站在旁边,满面的慈爱神情。

  叶帆见状,想起了妈妈,鼻子竟酸了一下,忙站起来,折叠着地图道:“谢谢大妈了,没事,没事,太困了,睡着了。”

  “小伙子是哪里人?”大妈随便问着。

  叶帆笑笑,心想人们的思维定式,拿着地图在北京街头游走的人,肯定不会是北京当地人,“我从西安来。”

  “噢,西安呀!”大妈说着,在脑海里搜索着西安的印象,“我老伴六十年代还在西安呆过一段日子。”

  幕色降临了,广场的风挺冷,叶帆和大妈缓步走出广场,在她热心指点下,叶帆向东大桥109电车站走去。颠簸一路,他在西单甘石桥站下了车,抬眼便看到前面繁华喧闹的西单大街,拐个弯便找到了辟才胡同。

  丰汇园公寓楼里,两室一厅简单装修过的房子,是叶帆的大学同学何志勇的宿舍。志勇是汕头人,毕业分配进了广州一家国企,性情直率,为人淳厚,在单位里颇受排挤,02年底跳槽到广州一家IT企业搞程序开发,工作中技术含量高了,强度大了,人事纷挠少了,竟干得如鱼得水,半年后又跳到了香港一家赫赫有名的电讯企业,被派到北京为中国电信做项目,公司为员工提供着良好的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了这套免费住宿的房子。

  “笃笃笃”叶帆急促地叩着门,脸上挂着抑奈不住的喜色,早上来去匆匆,和阔别七年的老友只是照面后寒喧了几句。

  房内应声,门开了,何志勇满脸孤疑打量着叶帆,开玩笑嘟囔:“我还以为你丢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拨110报警了。”

  叶帆朗声笑着进了门,“北京城里丢一两个人,想找着,可没那么容易。”叶帆说着突然拍了下额头,自责道:“唉哟,你看我这脑子,刚才还想着下车就办张电话卡,急着赶回来,怎么忘了?”

  客厅的餐桌上,已整齐摆放好了碗筷,“菜都快放凉了,”志勇说着走向厨房,“我还煲了排骨汤。”

  叶帆闻言窃笑,志勇的话,让他想起了大学生活的片断。志勇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很节俭,课程不忙的时候,他喜欢做饭,为此,还专门在宿舍备了电饭锅、佐料。可是,志勇的厨技,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叶帆是切身领教过的。志勇喜欢喝粥,烹制皮蛋瘦肉粥,就是煮稀饭时加入松花蛋和肉片,然后狂煮一番。叶帆交了五角钱的一张饭票后,嚼着志勇熬的粥里没熟的肉片似同嚼蜡难以下咽,我说志勇啊,这粥怎么一锅糊?食堂里的肉粥味可不是这样啊!志勇常做出怪异味道的饭,总是笑眯眯地挠挠头,申辩原料和营养成份是一样的,凑和着吃饱就行了,别那么讲究。

  这里,且不说志勇的厨技长进如何,当晚,两人举杯痛饮,侃侃而谈,追忆嗟叹着往事,提说同学们归宿近况,离别了七年,两人竟在北京相聚在此,叶帆将自己毕业后回家乡西安,在单位屡受挫折的种种遭遇,生活中的诸多磨难竹筒倒豆子般一吐为快。叶帆原来真的以为死水般灰暗的日子磨灰了他的锐气,让他丧失了生活的朝气和激情,可是与志勇的交流中,奇怪的感觉升腾着,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动辄抒发豪言壮语的时代。

  叶帆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寂冷的心,开始复苏蓬勃着。

  客厅里,电视里正播放张纪中导演的新版《天龙八部》,萧峰被困少室山,群雄激愤,欲取萧峰性命为快,十八位契丹武士护围四周,萧峰、虚竹、段誉三人结义金兰,举壶豪饮,齐呼:“痛饮一场,放手大杀!痛饮一场,放手大杀!”

  武侠英雄临危不惧的豪情感染了他,叶帆酙满了酒 ,举杯与志勇碰了碰,“好好干吧,以后的路还长!”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那你老婆,一个人在西安怎么办?”志勇醉眼迷离问。

  “我想在北京先站稳脚根,下半年,把她接过来,一起在北京发展。”叶帆叹道:“唉,如今背水而战,没有退路了,老婆单位听说也下岗分流,可能也要失业了。”

  “出来了,把握好自己,可别经不住诱惑哦!”志勇盯着叶帆呵呵笑着道。

  第 3 章

  西单文化广场错落的石台阶上,叶帆铺了张报纸坐着,远眺繁华的西单十字,看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车流。

  两个礼拜过去了,叶帆等候着面试通知,终日无所事事,每天出门沿着辟才胡同路过西单在西单商场瞅瞅,去图书大厦转转,沿着长安街路侧走到天安门,在广场上溜溜,又百无聊赖地回来了,看到路上行人匆匆,人们忙忙碌碌,叶帆感觉自己象个盲流。怎么投了那么多家外企,一家也没有消息?叶帆电话一响起来,便触动了他的神经兴奋中枢,以为是面试的通知,可是,每次通完电话后,他便失望不已。

  外企门槛那么高?叶帆不解,咨询志勇,志勇劝叶帆再耐心等一等,还提醒叶帆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北京那么多企业公司,总会有合适他的。志勇每晚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带回来,让叶帆在网上投发简历。

  西单大街,专卖店门口招徕叫卖声、音响声混杂着,到了下午,尤其是周末,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象一片喧闹的海洋。

  每次叶帆走过的时候都感慨,人怎么那么多?过来过去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象是拍电影雇请的群众演员,难怪西单修建地铁四号线了,若不把行人从地下分流一部分,再过几年,过西单的人行道都要交通堵塞。瞧!那个22路公交车,几乎是两分钟一趟,可每次过西单站,车里总是挤得沙丁鱼罐头般严严实实。

  叶帆孤独地坐在广场上,燃了支烟,沉沉吸着,志勇与他的谈话在脑海中回现。

  “你除了找工作,有空,也打听一下房子,最近,和我一个宿舍,派到济南做技术支持的同事就要回来了。”

  “噢,我知道。”叶帆点点头,来北京当晚,志勇就说过同事去济南出差了,叶帆知道志勇说话不擅于拐弯抹角,“找到工作我就搬走,不会给你老友填麻烦的。”志勇早在长途电话里提醒过,说叶帆短时间可以在这儿住,住时间长了,他没意见,主要怕同事不方便,或公司知道了影响不好。

  可叶帆眼前工作没有着落,来北京带的三千元盘缠,不觉间也越来越少,若租了房子几乎所剩无几,更何况还要交押金?总不好意思向老婆唐雯打电话要钱吧,叶帆心里急啊!

  远处走来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推搡着到了叶帆身旁,其中一个女孩子推诿不过,挺挺身开口了:“先生,您好!我们是XX保险公司的理财顾问,请问能打扰您——”

  叶帆愣愣盯着女孩,见她拘谨而强作镇定的神情,咧嘴逗笑了,女孩见状,羞得满面红云,退步轻声嗔怨同伴:“我说了,让你说嘛!”

  叶帆和善笑着,问她们是不是刚进保险公司,“是,我是早上才办好手续,今天第一次出来陌生拜访。”刚才开口的女孩,指指旁边女孩说:“她是我老乡,介绍我进来的,做得时间比较长。”

  “你们是哪家保险公司的?”

  “XX人寿保险公司。”女孩答。

  叶帆一愣,真巧,自己辞职前从科室被排挤到基层网点后,曾兼职做过一段时间该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并考过了个证,“那你们考过代理人从业资格证书吗?”叶帆好奇问。

  两女孩相视一眼,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女孩说:“四月份保监委安排有考试,我们都报了名。咦?大哥,您对保险还挺熟悉,买过保险吗?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险种?”

  叶帆一个人坐在广场半天了,也挺无聊,看着四周人们说笑着来来往往,感到寂寞,来北京,新办了张电话卡,除了老婆唐雯和志勇,自己象只离群索居的孤雁,终日形单影只,和外界几乎断了联系,叶帆遂点头道:“那好,你们说吧!”

  刚才没有搭话的女孩见状,徒然来了兴致,侃侃而谈,介绍了几个险种后,又询问叶帆的年龄,叶帆答二十八周岁,又问叶帆有没有孩子,叶帆摇摇头,女孩又开始针对性地对某一险种进行着推荐,叶帆问道:“那户口不在北京,能买保险吗?”

  “可以,只要您在北京有固定居住地。”

  “那我没有固定住所呢?”叶帆其实知道保险公司对参保人的限制,只是想看看面前这个女孩究竟如何展业的。

  “那也没关系,你编一个地址就行了。”女孩眼神放光,变得狡黠起来,并自以为这一单业务胜算很大。

  “可是我在北京出差呢!呆段日子,就要回老家了。”

  “大哥,老家哪里人啊?”

  “西安。”

  “哇—,西安是个好地方!我姐姐过去在西安上大学,还带我去玩过。西安……真好!”女孩夸张地赞羡道,借此想拉近与叶帆的距离,延伸更多的话题。

  听到女孩说西安是个好地方,叶帆感觉怪怪的,在北京,有人说起西安是个好地方,不知是调侃,还是讥讽,在说西安的哪一层面?叶帆坐车来北京,记得火车上邻座一个常年居住在北京的中年人也是西安人,却一路上抨击故乡,说西安闭塞、保守,人的文化素质高,文明素质低,还说司马迁著《史记》中载“三秦之地,虎狼之关”,就是西安的鲜明写照云云。

  女孩自我介绍后,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谈到泰坦尼克号的沉没、英国王妃戴安娜的车祸,甚至谈到正月十五灯会密云县发生的桥上拥挤踩死人的事件,借以强调论证保险的重要性,还极尽恭维夸叶帆洒脱深沉,肯定事业有成之类,叶帆漫不经心听着,渐渐有些反感了。

  “叶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呢?”女孩急于求成,见他沉着脸思忖,催问着:“您要买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签单子,我的业务单就在包里!”说着,便欲拉开提包扣。

  叶帆忙劝阻她,“还有什么考虑的?为自己买份保障,早买早受益!”女孩道,显得迫不及待了,眼睛里闪现着贪婪的光。

  “那,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女孩激动地说,“上礼拜,有个客户说好要买三十份意外险,业务员去拜访他,他生意忙,出差了,回来后客户又犹豫了,说再考虑一段时间吧!就是这段考虑时间,他在门头沟区出了车祸,死了白死,一分钱也没给家里人留!”女孩竟有点兴灾乐祸,说完又凑近半步,用眼神征询叶帆,道:“叶大哥,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未及叶帆首肯,女孩滔滔不绝开口了,讲有一个教师,一辈子为人师表,克勤克俭,桃李满天下,他出意外死后,在天堂门口,上帝拦住了他,他说“上帝啊,我一生,重师尊、尽夫责,为什么您不让我到天堂?”上帝告诉他应该下地狱,他不解,上帝让他向人间看,他看到自己死后,妻子衣衫褴褛,吃糠咽素,儿女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沿街乞讨,一副悲惨状,他羞愧难当,遂去了地狱,女孩声情并茂地讲完,望着叶帆:“大哥,您总不想也成为教师那样子吧?”

  叶帆听过这个故事,抬头端详着女孩,见她穿着朴素,长得倒是面目清秀,却没想到她伶牙利齿,竟如此富有心机,叶帆觉到自己实在低估了她,再看开始羞赧向自己问话的女孩,颇有几分“邻家小妹”的聪明伶俐,她眼睛好奇眨巴着,一字不漏地将谈话内容嵌入脑海。

  叶帆不由感慨,北京是个人才荟翠的地方,看来不假啊!

  电话响了,叶帆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急忙接通,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叶帆吗?”

  “噢,我就是。”

  “我是鼎天空间科技应用股份有限公司,通知您,明天下午两点来公司面试!”

  叶帆一惊,脸上顿显喜色,此时也不管是不是外企了,先到一家公司做着,再骑驴找马吧,他抑捺不住激动忙连声致谢。对方又详细告知了公司地址,叶帆忙乱掏着纸笔草草记录着。

  挂了电话,叶帆抬头见两个女孩仍伫在原地,眼神咄咄盯望着他,“哦?叶大哥也是来北京找工作的?”小蔡皮笑肉不笑道,她没有了刚才的热情,淡漠的神情判若两人。

  “嗯。”叶帆应了声,低头开始拨弄着电话,给志勇发短信,让他晚上把电脑带回来,叶帆想多了解些鼎天公司的讯息,为明天面试做准备,他模糊记得自己聘的职位是企划部宣传主管。

  见叶帆忙着,两女孩在旁边嘀咕商量片刻,“叶大哥,那不打扰您了,我们走了,祝您找个好工作!”一个柔柔细嫩的声音飘入耳际,叶帆抬头,见是另一个女孩说话,她满面肯挚微笑着说,旁边的小蔡却早已把头拧转过去,目光在四周梭巡着。

  “谢谢你。”叶帆凝望着女孩,心里挺感激。

  人的一生,扑朔迷离,机遇和陷井总是悄悄隐伏在四周,你看不见,摸不着,猜不透,甚至感觉不来,可是,一堵堵墙,一扇扇门,总是不经意间,关上了,又推开了。女孩没有想到,仅仅一次偶然的邂逅,一次萍水相逢的陌生拜访,一句临别前的真诚祝福,竟成了她以后人生道路的契机,叶帆也没有想到。

  两个女孩走了,叶帆折回西单图书大厦,买了几本关于企划管理和CI 识别系统的书籍,匆忙回丰汇园了。

  晚上,志勇回来前发短信,同事提前回来了,晚上七、八点到宿舍,大家先融合一下关系,聚一聚。志勇在丰汇园超市买了菜、肉等物,拎着大小袋子气喘吁吁敲开了门,屋内叶帆已在灶前忙得热火朝天了。

  “你别放那么多辣椒!”志勇放下菜,气咻咻提醒,“昨晚把我辣得,这会儿胃还烧!”

  “昨天才放了两个尖辣椒,至于嘛!把你要放到成都生活,整天麻辣烫,你还不活了?过去,咱在广州上学,不也隔段时间去吃‘打边炉’嘛!那时大家不也象狼一样抢着吃呢!”叶帆嬉笑着,今晚他情绪挺好,来北京两个礼拜了,今天想美餐一顿,提前,他早已买好了鸡翅、卤肉等菜肴。

  “不至于?”志勇反问道,“吃你炒的菜,搞得人牙痛上火,三天都没拉大便了!”

  叶帆听完“哈哈哈”爆笑起来,笑得满面赤红,俯身弯腰,志勇鼻子哼着奚落:“你还笑?有什么好笑!”说着嘟囔着去房里了。

  这样的龃龉近日不断,关于吃饭辣椒,关于叶帆抽烟,关于些鸡毛蒜皮,可是,两人乐此不疲,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叶帆前晚悠闲地啜着茶,在客厅看着《天龙八部》,看段誉使着六脉神剑博击慕容复,正精彩处,“不准你在房里抽烟!”志勇手里擎着挠痒棍从房里杀出来怒喝,吓了叶帆一跳。

  “唉,就抽一根!看看,电视正激烈着呢!”叶帆嘿嘿笑着,指指电视示意志勇。

  “一根也不准!”志勇跳过来挡住了叶帆的视线,“再抽,把你赶出去!”志勇威协着,他已经好几次因抽烟要赶叶帆了。

  叶帆知道他刀子嘴,菩萨心,只是说说而已,大学宿舍里两人上下铺,志勇睡在上铺,已饱受其苦,被下铺的叶帆烟熏火燎烤了三年多,那时志勇的口头禅就是“换宿舍”。

  叶帆陪着笑脸应诺着,头偏着眼睛瞅着电视,迟迟磨磨才捻灭了烟头,志勇埋怨:“你简直就是个化工厂,鼻子是个烟囱,搞得房子里乌烟瘴气。”叶帆闻言,捏捏自己挺直的鼻梁,嘿嘿笑了。

  厨房里,天然气火苗很旺,叶帆握着锅铲熟练地翻弄着,志勇悄悄凑了过来窥视着,看叶帆是不是先偷偷放了红尖椒,菜炒好后,再把辣椒捡出来,被叶帆发现了,道:“哟!同志,又跑来监视我了。”

  “什么同志?别叫我同志,多难听!”

  “叫你个同志也不行啊!”叶帆奚落着自问自答:“那叫你啥?叫先生、师傅、老友、同学,算了,算了,叫你黄世仁吧!”

  “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同志。”志勇满脸怪异的神情。

  晚上,叶帆、志勇还有志勇同事俞平,三人围坐桌前,谈得颇为投机,频频举杯,满目狼籍,竟喝得酩酊大醉。

  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起了沙尘暴,过不久,便是一阵狂风袭过,吹得街上行人衣衫摇摆,裙裾飞扬,瑟缩着身子缓步前行着,有时,风卷沙尘,带着哨音在耳畔呼啸掠过。

  中午,叶帆从西单坐二十二路到了牡丹园小区终点下了车。

  站牌下,他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梳理得整齐有致的头发却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伫立在寒风中,叶帆流着青鼻,身子微微抖着,不时随着风的方向调整着身子,试图让风刮在背后,他懊悔,怎么没有穿大衣来,昨天天气还很晴朗啊!看来,北京的沙尘暴,也不可小觑啊!

  三十八路空调车靠站了,“吭哧”车门如老牛喘气般开了,叶帆跳上车,车厢内的温暖如春,让他顿感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人们坐在位子上,慵懒的眼神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车启动,载着叶帆拐过学院桥径直向城北驶去……

  鼎天公司座落在城北的建材城环岛,位于海淀区的边界,是一家涉足航空航天领域的IT企业,公司在一年前才从知春路迁址到此,并开始快速的规模扩张,航天电子技术、产品、仪表等热销国内。

  叶帆在新都环岛下了车,顶着凛凛寒风,四下张望,很容易便看到了气度恢宏的现代化办公楼群,“鼎天空间科技应用股份有限公司”的硕大字样,昭示着公司的实力。叶帆徒然来了精神,刚才公交车一路颠颇北行,过清河桥,小营桥,还有什么四拨子,车上乘客几乎已空了,他看到车窗外荒凉的景致,低矮破旧的楼宇,实在想象不来,一个计划上市的大公司会是什么样的办公环境,车拐过西三旗桥时,叶帆几乎不报希望了,权当来公司见识一番。可当叶帆挪近鼎天公司楼下的围墙时,蓦然,他信心徒增,感到也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街上行人稀少,在叶帆就要抵达围墙中段的门卫房时,一个穿着紧身呢子大衣身材窈窕的女孩,从围墙那一段迎面也走过来了,他们目光相撞,相互打量着,放慢了脚步,并不约而同拐进了公司的门卫登记处。

  保安询问后,拨着电话向公司通报,闲暇间,叶帆冲女孩友好笑了笑,搭话问:“您—也是来面试的?”

  女孩肤色白皙,脸上薄施粉黛,玫瑰红色大衣映得人光鲜靓丽,她娴静雅致,听到叶帆的话,嘴角微撇挤出了笑颜,道:“是的。”说完笑容从脸上又散去了。

  叶帆看她反应淡漠,眼神中带着忧郁,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愿进一步攀谈,便不勉强,遂盯着保安,见他正不耐烦地拨电话,电话占着线。

  “您聘什么部门啊?”女孩说话了,嗓音圆润悦耳。

  叶帆没想到她会发问,愣了一下,道:“我聘企划管理部,您呢?”

  女孩闻言,脸色诧异,道:“哦?真巧啊!我也聘企划管理部。”

  “那你聘什么岗位?”叶帆面露喜色道。

  “我聘市场策略主管,您呢?”女孩问。

  叶帆疑惑,看女孩的装束、面颊,猜她年龄不大,可看她的神情、气质,尤其那铅华尽洗的淡然语气,又感到她年龄不小,叶帆也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沉稳语:“我聘企划宣传主管。”

  两人问答间,保安已通完电话,拿出了一个本,放在窗台上,让他们登记,叶帆望了望女孩,洒脱地掌心向上一指,示意女孩先请。女孩写完,退身挪到一旁,叶帆登记时,看到她隽秀漂亮的字体,姓名栏笔走龙蛇赫然写着“王薇”两个字。

  鼎天公司里,一间装修豪华的会议室,椭园形办公桌前,企划部经理和叶帆面对面坐着侃侃而谈,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谈话,气氛已显得随和而自然了。

  年轻的企划部经理刘宇普,毕业于美国西西那提MBA,回国后曾在某跨国集团任客户部总监,于一年前到鼎天公司做企划经理,他看叶帆神情坚毅,镇定从容,措辞得当地讲述着自己的工作经历、知识储备,未来发展规划,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解释道:“按公司正常选聘程序,本来先要人力资源部把关,然后,再与部门经理谈话。只是企划任务繁重,最近又要各项资质申报、ISO认证、公司十二周年庆典,还要与几家企业签定合作意向,所以岗位需求急。”

  叶帆点头表示明白,刘宇普又冷不丁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人力资源部层次太低,水平也有限,我也担心把真正合适公司的人才漏了。”

  刘宇普的这句话,让叶帆着实愣了一下,以为面前的留学MBA是多么高深莫测,听他开始谈话时,引经据典,纵横捭阖,畅谈中外,可竟在一个应聘者的面前,诋毁本公司人力部。叶帆嘴唇蠕动,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一会儿,我安排人力资源部经理与你再谈谈。”刘宇普说着站起了身,“我在三楼办公室等你,谈完后,你上楼来填份表,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叶帆干脆地应答道,表面上平静持重,内心却已是狂澜四起。

  人事经理富捷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不苟言笑,她目光深邃,习惯以一种审视的眼神去观察人,似乎总是在搜集信息、分析、整理、判断着谈话对象话语的逻辑性、真实性,从而对一个人做出结论,叶帆与她的谈话进行得也颇为顺利。

  “您在银行工作,为什么又做保险?”

  “辞职前,我想涉猎更多的行业,丰富自己的知识面。”

  “你希望在岗位中得到什么?”富捷手里擎着笔面无表情问。

  这个问题,叶帆早在网上面试技巧介绍里看到过,遂不假思索道:“我希望,在岗位中得到一个施展才能、运用技能以及被认可的机会。”

  富捷笑了,带着点儿诡秘,不知是对叶帆的回答表示满意,或是她曾面试别人时听到过这样的回答,或是网上见过类似的介绍,她继续提问:“您能为公司效力多久?”

  “只要公司在发展着,只要我们都认为还在为公司的成长努力着,我就一直会在公司效力。”

  “您什么时候能到岗?”

  “明天。”

  “到岗后,您需要多久能胜任工作?或说,能适应公司的企业文化?”

  叶帆略加思索,道:“到公司后,经过短时间学习调整,我认为两个礼拜足够——”

  “两个礼拜?”富捷打断叶帆反问。

  叶帆惊愕,有点儿不知所措,望着富捷,不知自己说的时间短了或长了,看富捷脸色不悦,嗫嚅道:“我……我的意思是……最迟两个礼拜。”

  富捷沉吟片刻,又开口了:“公司职能部门急需人员补充,择人的标准是来了就能工作,至多,允许三、五天熟悉适应。”

  “噢,噢。”叶帆点着头喃喃自语:“三、五天,够了,够了。”

  “你希望的月薪是多少?”富捷话锋一转突然问。

  叶帆半响无语,心里象敲鼓般琢磨着,公司网站上介绍资产总规模达几个亿,高新技术企业,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基地,仅从公司办公楼外观知其实力非凡,应该有丰厚的薪资水平和福利待遇吧?可是自己聘的职能部门会低一点吧?要太高了,离谱了,公司会认为你急功近利,期望值过高,同等条件下会另聘别人;可要价太低了,公司会认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再说自己也会吃亏。怎么才能不偏不倚机巧地回答呢?叶帆竭力在脑海中回忆着有关谈薪酬的方法,他记得自己前几天,还在志勇电脑上某个网站看到过形色各异的回答方式。

  “没关系,说吧!”富捷友善笑着鼓励叶帆。

  “谈到……月薪问题,首先我要强调,薪水的多少,并不是我应聘一家公司首要的标准,当然,说我不在乎薪资,显得说辞堂皇。我的意思是,应聘到一家公司,我更加在乎自己在公司里的职业发展空间,在我为公司效力、奉献才智同时,我也希望受公司制度、文化的熏陶,让我提升、塑造自己。”叶帆侃侃道,他已抛开顾虑,谈吐自如起来,“薪水具体数目,我希望在试用期三千元,转正后,公司会相应根据我的工作能力做出调整。当然,试用期三千元,公司若能多给一点儿,我也愿意接受。”叶帆说着,咧嘴俏皮笑了笑。

  富捷也逗笑了,低头欲记录,又问:“你是指税前或税后?”

  “税后。”

  “您什么血型啊?”富捷语气委婉问。

  叶帆一怔,心里嘀咕,怎么找工作还要问血型?叶帆反应过来,嘻笑问:“您猜呢?”富捷没有猜,而是继续用眼神征询等待叶帆回答,“我是O型血。”叶帆见状,忙敛住笑容道。

  “好吧!就这样吧,您回去等消息,我们研究一下,三天内,会把应聘结果通知您!”富捷干脆说着合拢文件夹起身了。

  叶帆也忙起身背起包,迈步上前,边拉开会议室门,边礼貌地颌首微笑道:“谢谢付经理,谢谢贵公司的接待。”富捷点头致谢,闪身出门,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在企划部填完表,叶帆与刘宇普握手告别,在走廊上踏着轻快的脚步前行,路过一间办公室时,听到谈话声,无意间偏头瞥了一眼,见刚才那个女孩在房里,与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谈笑风生,叶帆抬头,见到门上标着“副总经理办公室”的字样。

  外面的风,呼号肆虐着,刮在脸上象刀割般碜,叶帆顶着骤风浑然不顾,低头双手激动地在手机上按着,他迫不及待给老婆唐雯发短信,告知她面试顺利,感觉蛮好,唐雯回短信了:“老公,北京今天风大吧?快回去,别感冒了,身体比工作重要。”

  叶帆看到留言心里酸酸的,来到北京已半个多月了,一种忽浓忽淡的牵挂,若隐若现的忧思,时常萦绕心头。对老婆唐雯,叶帆感到歉意。唐雯比叶帆小三岁,他们是在02年登记结婚的,03年“5•1”节,两人筹划许久的婚宴,却被一场突袭全国的非典疫情延误了,那段时间里,叶帆事业触礁,平日单位里曾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们,见叶帆落聘失宠,纷纷疏离,势利小人们嘲弄指责、落井下石,让他深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想起这些,叶帆咬着唇,迎着扑面的狂风仰了仰头,加快了脚步。

  伫在寒风中,叶帆凝望着鼎天公司的大楼,情怀激荡间,看到了刚才那个叫王薇的女孩也出来了,缓缓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西单丰汇园公寓里,叶帆回来后,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想找人分享他初战告捷的喜悦,拨通了志勇公司的电话,兴冲冲道:“喂,老友,在北京找工作也不难啊?”他记得昨晚俞平说自己的同学,找了一年也没找到合适工作,随后,叶帆喋喋不休将面试情节做了描述。

  志勇耐心听着,突然道:“你别得意太早了!公司又没给你录用通知!”志勇总是谨小慎微,直言着:“你以为在北京,三千元的月薪很高吗?你吃、穿、住、行,电话费后,还能剩下多少?以你的学历和专业——”

  志勇的话,象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叶帆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一些,是啊!有什么骄傲的?不就是接受了一次面试吗?不就是快谋到了一份工作吗?就这么沉不住气啊!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挫伤你的积极性。”志勇说。

  “不会,不会。”叶帆喃喃道。

  “既然从单位跳出来了,在外面就要做好吃苦准备,随时准备应付各种变化。前几天,你总是说,你适合什么什么公司,几次我都想提醒你,没好意思说。以后别说你认为适合什么公司了,是公司在招人,而不是你在挑公司,你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去适应社会,不要太高估自己。”志勇电话里不留情面谆谆劝诫着。

  叶帆感到脸阵阵发烫,心里暗自纳闷,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志勇跳槽出来也不过两年,回想当年共处一寝室,志勇遇事无主对自己言听计从,什么事想不开了,什么事没主意了,总是叶帆来劝慰。

  从到北京,叶帆终日信誓旦旦非外企不进,到后来国企、民营都行,到现在,沦落到只要能赚钱的,管他上市公司,或是十人、八人的小公司。叶帆此刻才明白,志勇常怪怪的眼神盯望他的含义,他知道志勇的良苦用心,是希望自己戒骄戒躁,脚踏实地。

  “喂?你怎么了?”志勇恐叶帆不悦,语气缓和询问道。

  “没事没事。”叶帆恢复了常态,肯挚道:“谢谢你,志勇,忠言逆耳,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完,他轻叹一声,的确,如今自己哪有什么骄傲的资本啊?在北京想立足,不付出努力,谈何容易?若不是在京借居在志勇这里,住房都省了,自己早已弹尽粮绝,打道回府了,还能如此悠闲自得啜着茶打电话。

  醒醒吧!前路漫漫,任重道远,别沾沾自喜了。

  第 5 章

  北师大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叶帆手里拿着张纸片,东张西望着走了进去,不久便看到了顺意房屋中介所的牌匾。

  一位男士起身相迎,热情招呼着叶帆,“我早上打过电话的,”叶帆边坐下边说:“一位姓苗的女士接的。”

  “噢—知道了,知道了,您是叶先生,需要北太平庄附近,一套一室一厅的单元楼房,苗女士已为您联系过了,等会儿,她回来给房主通个电话,约好时间,就可以陪您去看房。”

  叶帆点着头,环顾房里摆设,看到装修简易,几面锦旗在房里墙壁醒目处虚张声势地悬挂着,又看到一张硕大的北京地图,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

  “来,喝杯水,暖暖身子,外面挺冷的吧?”男士捧着纸水杯递了过来,“我姓胡,您可以叫我小胡,一会儿我陪您去。”

  叶帆点头致谢,正接过水杯间,玻璃外被推开了,一个女孩放肆地笑着进来了,“你能怎么着,告呗!他以为—”话语声在叶帆身后戛然而止,“噢?来客户了啊?”

  叶帆听出了她的声音,拧头望见一个胖胖的女孩,小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是精明,叶帆心里嘀咕,怎么女孩现在的作态,与早上电话里温文而雅的谈吐竟判若两人了?早上,他从《北京晚报》的房产版找到了顺意中介的电话,拨通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声,细致讲解他们的房源多,能满足顾客各种需求云云,还执意要叶帆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女孩见叶帆坚持不留电话,便开始侃他们的房源、客源、服务,并极尽温柔能事,嗲声嗲语,为叶帆留了他们中介地址和联系人姓名。不是叶帆受了女孩的蛊惑,而是他太需要有自己的房子了,工作也找到了,公司已通知他去医院体检后带着证明去报到。工作初步解决了,房子也不能延误了,志勇的同事俞平回来以后,叶帆和志勇便开始轮番睡客厅,为抢着睡客厅,两人还绊了嘴。叶帆知道志勇心好,不忍心让他蜷在沙发上腿都伸不展,而宁愿委屈自己。

  房介所里,女孩知晓来客便是通过电话的叶先生后,又变得温柔起来,满面笑意打招呼,叶帆淡淡地点头应声,琢磨着苗小姐刚进门的话,想参透其中玄机。

  “我已给您联系好了套房,月租金一千两百元,三气、简装,有电话,我这就给您联系房主,好吗?”苗小姐望着叶帆,准备抓起桌上的电话。

  叶帆犹豫,急忙问:“房主租金怎么交?押金多少?还有你们的中介费用?”

  “是这样子,房主租押金缴费方面的问题,您可以具体与房主谈,我们只收中介费用。”

  “那中介费是多少?”

  “中介费,根据不同房屋,收取不同的标准。”

  “那我租的房费用是多少呢?”

  “陪您看房费用三百元。”

  “三百元?看房费用?看房子不成交,那三百元退吗?”叶帆感到自己足够精细,也曾在报上见过诸多“租房陷井”的报道,面对眼前急于带他去看房的苗小姐,他抱定念头,不见兔子不撒鹰,房子谈不拢决不交中介费。

  “只要中介费交了,协议也签了,我们保证您能租到房子。”

  “口头保证,还是书面保证?”叶帆面对苗小姐的眼神,谨慎而疑虑生怕受骗,“中介费交了,我租不到房子怎么办?”

  “这……”女孩语塞,没想到叶帆如此难缠,辩白道:“怎么会租不到呢?我们有很多房源的。”

  “如果租不到呢?”叶帆追问。

  女孩强挤笑颜,呐呐道:“怎么会呢?”遂转过身,看了眼坐在桌边的胡先生向他求援。

  “叶先生,要不这样,我们先陪您去看房,您与房主谈拢了,一块儿来这儿签协议时,再交纳中介费用也不迟。”小胡笑容可掬道。

  叶帆遂放心了,可是叶帆没想到的是,自己如此的谨慎提防,也仍然难逃被宰的结局。房屋中介宰客的方法,不一而足,诸如收了中介费后带租房者去见房东,却发现双方报价悬殊较大,而中介都却以双方理解出入使房客哑巴吃黄连;或者,收取了中介费,业务员陪你去看房,房主不在家,业务员将房主联系方式告诉你,让你自己联系,可你一次次打电话,房东总不见回电,直到消磨得你失去耐心,房屋中介常会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最终空手套白狼,收取了中介费,签了废纸一张的合同,仍然让你流落街头,诉求无门。

  这些租房常识,都是叶帆以后在北京的生活中逐渐了解到的。

  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时顺意中介的小胡和那个房东的双簧,逼真得简直毫无破绽,当叶帆和房东回到中介所交了中介费,房东以叶帆没有暂住证拒签协议,叶帆退一步,同意办好暂住证,房东又坚持以先交纳一年的押金为条件推委,最终,叶帆见他没有诚意只好作罢。房主走后,小胡和苗小姐此时不约而同脸上流露出叹惋的神情,小胡摊开双手表示爱莫能助,是房主单方毁约,与他们无关。叶帆纵是叫嚷理论,也无济于事,他却表现得格外冷静,耸耸肩冲小胡哼鼻冷笑道:“嘿!哥们儿,防不胜防啊!”说完扬长而去,小胡和苗小姐面面相觑,竟有点不知所措。

  叶帆回来的路上咒骂着,现在只剩不足一千元了,租房子还要向志勇借,省吃俭用,却让黑去了三百元,拿钱去吃药吧!转念又想,唉,权当是交了学费吧,世道人心险恶,小心行得万年船,以后要处处提防啊!

  想是这么想,可是不久,叶帆又一次被算计了。

  鼎天科技公司里,叶帆在人力资源部,接受了一小时的入司培训,了解企业部门设置、业务范畴及企业文化,随后,他拿着临时工作证和签到卡到企划部正式上班。

  刘宇普为叶帆安排了办公桌,简单叮嘱几句后,便带他到了副总办公室,将叶帆进行引见后,遂转身出去了。

  副总高景波,四十余岁,体态发福,有些谢顶,额头宽大饱满颇显气度,他见叶帆进来,即刻起身热情相迎,握手寒喧间,和叶帆并肩坐在了长沙发上。叶帆有点受宠若惊,但仍强作镇定与高总侃侃而谈,谈企业形象的定位、宣传,以及媒介传播、网络建设维护的诸多问题,高总博古通今,出语不凡,一副谦谦君子状,对叶帆的赏识期盼之情也溢于言表。最后,还谈到了叶帆的生活起居问题,叶帆如实相告,暂居在西单丰汇园同学处,恰巧,高总的丈母娘住在辟才胡同的宏汇园。

  当叶帆从高总办公室里出来,回到企划部时,眼前蓦然一亮,看到了面试见过的那个女孩王薇,正专心擦抹着一张桌子,听到脚步声后抬起了头,噢?两人双目凝视,没想到又见面了,见此情景,叶帆展颜笑道:“呵!低头不见,抬头见啊!”

  王薇莞尔一笑,唇边荡着浅浅的酒窝,道:“您,第一天来呀?”

  “是啊,您呢?”

  “我也是。”

  “咦?刘经理呢?”

  “出去办事了。”王薇答,“让咱们自己了解熟悉一下公司网站内容。”

  两人闲着没事,聊着聊着便熟悉起来了。企划部的编制上有一名美工设计人员,可公司业务繁重,美工参加了两个项目组的任务,所以几乎成了流动办公,早上他只是匆匆回办公室取了样东西。

  “噢,您是西安人啊!我记得前一阵电视广告上说过,如果说中国是一颗参天大树,到了北京,看到了大树的树冠,到西安,就看到了深埋在地下的树根。”王薇恬淡道。

  “您记性蛮好的啊,您是北京人吗?”

  “我祖籍山西运城。”

  “哟?山西、陕西,一条黄河之隔,咱们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叶帆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惊讶问:“你是运城人?”

  王薇面带不解望着他,叶帆问:“你知道运城有个XX化工企业吗?”

  “对呀!”

  叶帆叹了口气,记得03年4月份全国非典疫情泛滥,医药、化工类股票涨势喜人,后来行情临近末了,运城的XX 化工急欲在资本市场分得一羹粥,通过网站及各种证券报刊散布消息,称该公司历年屯积洗涤液、日用品倾销,生产旺期,单日洗涤用品产量达去年全年产量总和。叶帆就是在这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下,倾囊买进该公司股票,孰料,年底公司利润不增反降,被全线套牢,除了割肉的一半外,另一半价格已被腰斩折半,损失惨重,至今尚未解套。

  叶帆见王薇幽深的眸子定定望着他,瞥嘴苦笑道:“XX化工,是个骗子,披露虚假信息。”

  王薇点着头,自言自语:“那企业可以呀,是运城的标杆企业,纳税大户啊!”

  叶帆揶揄笑笑,可以呀?现在什么还敢信呢?假烟假酒假药假球假文凭假话连篇,什么不掺假呀?假做真时真亦假,前几天《新京报》报道,造假贩子煞费苦心,外壳是鸡蛋皮,里面是沙土棉絮,欲称“假鸡蛋”,真是别具匠心。克隆羊,克隆人,都有了,什么还不能COPY啊?什么标杆企业、纳税大户,应该叫吹牛企业,偷税漏税坑蒙拐骗企业!若不是自己挥泪斩仓盘活些保命资金,恐怕到这会儿自己还套在高位,站在山峰顶上举着大旗冲山下挥舞着呐喊:上来吧!上来吧!这里风景别致,一览众山小。

  午餐时间到了,叶帆、王薇说笑着循人流向公司的餐厅走去,早上人力部的短暂培训中,两人已知晓公司的基本情况,包括为员工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

  叶帆端着盛满各种菜肴的餐盘,和王薇找了处空位坐下后,他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散放着袅袅香气的饭菜兀自发愣,来北京快一个月了,总感到自己没找到工作,没有资格去讲究饭菜。志勇晚上回来早时,叶帆会多炒一两个菜,粘点儿荤腥味,平日中午,他总是三种菜轮换,米饭蒸在电饭煲里,酸溜西葫芦、炒生菜、蕃茄炒蛋,被叶帆戏称为“老三样”,因为简单、省时、经济。可是今天,是他上班第一天,摆在面前荤素齐全色香俱全的七、八种菜让他尽情享用,怎能不让他感怀?

  “愣什么呢?菜别放凉了。”王薇嘴里嚼着饭问叶帆,轻声数落:“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叶帆应声取筷子,道:“我刚才在祷告。”

  王薇吃吃逗乐了,眨着眼好奇问:“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

  “那你祷告什么劲儿啊?”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我祷告,是让自己努力工作,争取天天能吃上免费的午餐。”叶帆开着玩笑脸上却煞有介事,显得一本正经。

  “卟哧”王薇禁不住笑得失了态,嘴里的米粒,随着急促的喘息喷了出来,溅在了桌子上,她见状,脸上羞得赧红,掩嘴低头,身子颤动抑制着自己。

  “呵,还喷饭?”叶帆咋舌调侃道。

  王薇更不好意思了,一口饭堵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又忍不住笑,站起了身,急步跑向餐厅的水池边了。叶帆偏头,看看她正洗着手,心念彼此尚不熟悉,玩笑不能开得过份了,遂敛住了笑意。片刻,王薇过来了,未落座先板着脸说:“不准你说话了,你再说话,我这顿饭,就吃不下去了!”说完,她却“咯咯”自顾笑了起来,笑得身子抖瑟,花枝乱颤。

  两人用餐完后,说笑着,并肩回办公室的路上,叶帆总感到引来公司里异样眼神的关注,也许是王薇高挑修长的身姿太惹人眼了,迎面走来的人,总是叹羡看看王薇,又不经意间盯望叶帆一眼。

  “你年龄不大吧?”王薇问。

  “噢,不大,也不小了。”叶帆不知怎样回答,王薇问得含糊,自已也答得含糊,无论男女,年龄总有些避违。叶帆从第一次来面试到此刻,实在猜测不透王薇,不知她比自己大或者是小。

  “刘宇普也不大,比我还小两岁呢!”

  哦?王薇不小,知道刘宇普年龄就能知道王薇,叶帆脑子里闪念,又一想,知道她年龄大小,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公司里都是年轻面孔,尤其,科研中心做软件开发的,都象是大学毕业不久的,年龄越大,择业自由度就越小了。”王薇感叹道。

  叶帆看着来往人流中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心里也喟叹不已,想当年自己毕业时也曾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而如今,却是为了生存而背井离乡,劳碌奔波,“年龄越大,压力也越大,不管黑猫,还是白猫——”叶帆说着突然顿住了。

  王薇或许想到叶帆会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话,“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可是,叶帆话锋一转,带着点儿悲无悯人的叹惋,道:“唉,过了三十,就成了老猫!”

  听到叶帆的话,王薇一愣,回过神来,顿时,朗声笑了起来,引来周围人纷纷侧目,她弓背弯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续语:“你……你这人,真逗!怎么……冷不丁就语出惊人!”

  第 6 章

  企划管理部办公室里,四人各自忙碌着,一早上办公室里沉寂无语。刘宇普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终日不苟言笑,行踪也捉摸不透,一会儿匆匆出去会见客户了,一会儿又应付着开会,看着时间好象总是不够用。

  “刘宇普!”王薇隔着办公桌轻声叫道。

  刘宇普盯着桌面的笔记本电脑,双手飞快地敲着键盘,正在写公司的下半年度计划,听到王薇的声音没有反应,又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刘宇普!”王薇站了起来,冲着几米之隔的刘宇普微微提高了嗓门。

  刘宇普置之罔闻,依然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办公室里静静的,只听见“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叶帆惶惑地看看王薇又瞅瞅刘宇普,美工也抬头打量着王薇,她尴尬不已,脸色愠怒,挪步上前,道:“刘宇普,您听见没有?我在叫您!”

  刘宇普极不情愿地抬起了头,瞟了王薇一眼,冷冷道:“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不礼貌呢?我叫了你三遍!”王薇满面通红质问道。

  叶帆没料到王薇敢这样对刘宇普说话,其实,昨天他也遇到过,叶帆叫他时,他头不抬,眼不瞅,专注地盯着电脑显示器,手指间或点击着鼠标,直到叶帆叫了第三遍他才应了声。

  刘宇普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就说,叫什么叫啊!”

  “我找你要说事儿,不先叫你,我说给谁听啊?莫名其妙!”

  “无聊!”刘宇普撂了一句,又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王薇柳眉紧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了咬唇拧身出去了。

  叶帆见状,摇了摇头,心绪烦乱,找到工作的喜悦感,也已消失殆尽,换成了一种焦灼,并越来越强烈,能否顺利度过三个月试用期,已是眼前的首要考虑问题。工作第三天了,他每日只是在网上浏览公司信息,初步构思公司内网、外网的整改方案,可是他无从下手,自己又不会网页制作,招聘职位资格并没有提及要求应聘者懂网络语言,叶帆望着电脑屏幕如坐针毡般苦思良计。

  “叶帆,你的方案进展如何了?”刘宇普突然发问,语气生硬而干脆。

  叶帆一激灵,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知道他问得是哪个方案,上班第一天下午开部门会议,刘宇普安排工作项目,让叶帆做好公司创建十二周年庆典活动策划流程,拿出网络建设整改方案,并和王薇协手做出后天互联网中心和公司项目洽谈签约仪式的策划方案,叶帆脑子里一团麻,刚进来三天啊!怎么这么多活就堆在眼前了,而且,每项工作都不是凭空设想就能完成的,其码要先熟悉企业,叶帆小心问:“您……是指哪个方案?”

  刘宇普忙着手里的活,心不在焉问哪个方案完成了,叶帆皱了皱眉,硬着头皮道:“正在进行中。”

  半响无语,门口传来高跟鞋错落有致敲击地面的声响,王薇进来了,眼圈微微发红,象是刚刚哭过。

  “你会用PPT吗?”刘宇普突然发问。

  王薇和叶帆对视,不知刘宇普在问谁,叶帆更是惶惑,心里在打鼓,什么是PPT ?PPT是干什么的?设备、仪器?或是什么办公用品?王薇眼睛抬了一下,叶帆会意,刘宇普可能在问自己,他顿感浑身不自在,鼓起勇气,呐呐问:“刘经理,什么是PPT?”

  话音刚落,刘宇普回答得格外干脆:“PPT就是幻灯片POWERPOINT!”

  叶帆恍然大悟,嘴时发出“噢噢”声,“应该会吧!”叶帆答。

  “应该?”刘宇普质问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咱们部门不提倡模棱两可!你现在把手头所有工作放下,我这里有个半年度计划,用PPT拟的,剩下一部分,你来写,我马上要去互联网中心约见客户,下午下班前,你拿出初稿!”刘宇普连贯说着,起身收拾着出行物品,“还有,网络整改方案,你只要提出建议,具体实施由汪洋执行。”

  叶帆闻言,眼前发亮,心里如释重负,心念不就是在网上建些相关链接、设些栏目嘛!EASY!他本来还真以为让自己要编写程序,还准备快马加鞭突击DREAMWEAVER和HTML语言,叶帆满面喜色接受了刘宇普指派的任务。

  刘宇普出门后,办公室里气氛显得松快了许多,汪洋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叶帆查看股票,给老婆发了封电子邮件汇报了自己的情况,还在网上给她申请了一个免费QQ,仰脖瞅了瞅王薇,见她情绪低落坐在凳子上发呆,叶帆小声劝婉着:“喂!别生气了。”

  王薇抬头,嘴角撇撇,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泪水却漫了上来。叶帆想劝劝,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刘宇普临出门前匆忙打领带,打了几次都没打好,后来,嘟囔了一句,索性抓起领带冲出门了,叶帆脑子灵机一动,诡异笑了笑,压低声道:“王薇,我给你讲个笑话,好吗?”

  王薇不及回答,叶帆开口了:“乌龟和蛇商量好去逛公园,却只有一张票,他们犯了愁,怎么办?”王薇注意力被转移了,雾眼蒙蒙好奇地望着他,叶帆道:“乌龟想了想,便有了主意,让蛇缠在它的脖子上,然后,大摇大摆要进公园。老鹰在检票,看见乌龟,便厉声喝道:‘站住!’乌龟和蛇吓懵了。你猜怎么了?”

  王薇徒然有了兴趣,问:“怎么了?”

  叶帆瞅了眼汪洋,见他正专注听着耳机,高分贝强劲的音乐让他陶醉其中,还摇头晃脑地和着拍子,叶帆冲王薇笑笑,随后,脸上表情丰富,装做气鼓鼓的样子,道:“鹰把乌龟叫住后,骂道:‘你看你那鳖样子,还打个领带!’”

  王薇看着叶帆,回想起刘宇普刚才出门的情景,反应过来,顿时破涕为笑,过了一会儿,她情绪好转,感激地凝望着叶帆,语气温婉道:“谢谢你。”见王薇脸上转晴,叶帆憨憨笑了。

  午饭时间,企划部三人去餐厅的路上,王薇问美工汪洋:“刘宇普总这样嘛?”

  汪洋思想单纯,刚大学毕业第二年,没什么事非,除了工作外,终日沉迷在MP3音乐、QQ聊天,早上的一幕他也目睹了,见王薇问他,腼腆笑笑,婉转道:“有时候吧!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有时候?”王薇道,“他若总这样不尊重人,我是不会习惯的。”

  汪洋又提到什么称呼他刘经理效果会好一些之类的话,叶帆、王薇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原来刘宇普留学镀金的外表下竟如此虚荣,叶帆始料不及,无奈笑了笑。

  叶帆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王薇见状,问:“你怎么一早上呵欠连连的?”

  “未老先衰了!”叶帆自嘲道,“年龄不饶人,要服老啊!”

  “你才多大啊?二十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什么老不老的?”王薇嗤鼻调侃道,汪洋也开口道:“我感觉,你总是睡眠不够,怎么,晚上还要工作啊?”

  叶帆苦笑,想起晚上身子蜷着、脚悬在沙发外,半夜,还要被志勇或俞平的开门声吵醒,又要操心着早上上班千万不能迟到,七点前出门,才能保证九点前赶到公司,晚上能睡个囫囵觉已是一种奢望了,熬了才几天,眼袋发乌,白天头昏脑胀,若不是靠饮浓茶提神,混沌的脑子怎么能工作呢?

  “你同学也真有趣,两人非要抢什么破沙发呀?晚上挤到一张床上,怎么了?”王薇不解问。

  叶帆急摆手哈哈笑道:“我宁可打地铺,也不和他睡一张床了。”

  汪洋、王薇纳闷,“为什么呀?”王薇忽闪着狭长的眼睫毛好奇问,她的双眼皮的眼棱很深。

  “想当年,我们在大学里,两人有时头冲脚地挤到一张单人床上,早上起来,脚还搭在对方胸前,那时都觉得没什么呀!可现在年龄大了,结婚了,却不一样了,我刚来那两天,总邀请同学挤在一张床上,他的床还是个双人的,可同学总说不习惯,我说,怎么不习惯了?他神秘笑笑,说总之不习惯就是不习惯,他还是睡沙发好。”叶帆绘声绘色讲述着,王薇、汪洋也听得饶有兴致,“有一天晚上,他同事的朋友来借宿,睡沙发了,我只好和同学睡一张床了,结果——”

  “怎么了?”王薇问。

  “嘿!那可真是背着床板活受罪,我开始觉得没啥,挤靠着床内侧墙壁,不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可我不留意脚蹬了一下,蹬到了同学腿上,感觉他触电般把腿挪开了。咦?我琢磨,这反应也太过强烈了吧?后来,半晚上,我俩谁也没敢发一点儿声音,没敢挪一下睡姿,凌晨三点多了,我起来去卫生间,发现黑暗中,他眼睛瞪得浑圆发着幽灵一样的光,我问怎么了,他说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不习惯,逗得我捧腹大笑,后来,搞得我们差点都失眠了。”

  王薇、汪洋听完,朗声笑了,脸上还有点诡异,叶帆又孜孜不休道:“从那次开始,我们再也不睡一张床了。咳,这也奇怪啊?现代人文明程度高了,可脑子也越来越复杂了,见到街上两个男的走在一起,勾个肩,搭个背,动作稍微嗳昧一些,人的脑子,马上就不由胡思乱想起来。”说着,又朝王薇诙谐笑道:“瞧你们女孩,走在路上亲昵地手拉手,揽着腰,也没人会说什么,是吧?!”

  三人一路说笑,步入了餐厅。

  下午五点,王薇离开办公室,准备搭乘公司的班车回家,她住在西三环外的航天桥,刚行至电梯口,刘宇普从电梯里出来了,见到王薇,面无表情道:“你跟我来!”说完径直向企划部走去,王薇面色不悦在后面跟着又折了回来。

  “叶帆,写完了嘛?”刘宇普进门便问。

  “嗯,写完了。”

  “晚上留一下,加班。”

  “知道了。”叶帆爽快应声,他飘流在异乡,也没有家的概念,早回去晚回去也没有什么区别,留在公司里,可以免费享用工作餐,可以打电话、上网、喝水,何乐而不为?

  王薇站在桌前,不知让自己留下来干什么,焦趵地频频看表,担心错过五点一刻的班车,看看刘宇普,见他趴在桌前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拟什么合同,终于忍不住,她轻声询问:“加班什么内容,现在,我可以开始吗?”

  刘宇普头也没抬,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班车快误点了,如果可以,我能带回家做吗?”王薇面带急色道。

  刘宇普抬起了头,盯着王薇道:“后天与互联网中心签约的流程,做好了吗?准备工作安排妥当了吗?”

  王薇本计划明早和叶帆磋商完成流程细节,她眼帘低垂,思忖片刻,道:“我晚上带回去做,行吗?”

  “后天,高总要讲话,由你写出他的讲稿,关于合作具体事宜,你可以去找高总谈,索要一些信息,他下午开会,这会儿应该还没散会。”刘宇普语气不容置疑。

  王薇无奈地暗叹了口气,把包又挂了起来,转身出门找高总去了。

  见刘宇普作态,叶帆不解,这经理怎么了?生性冷漠,喜欢对人颐指气使?或是对新进来的职员来个下马威?可也不至这样冷漠啊?王薇毕竟是个女的啊,刘宇普的举措,多让人难堪?这以后大家怎样共事啊?

  “叶帆,你晚上帮着把资料汇总一下。”刘宇普道,“我在餐厅订了三份饭,一会儿送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开始工作!”

  叶帆嘴里应着,心里嘀咕,这人说话,怎么总是云里雾里让人懵懂,资料?什么资料?汇总,如何汇总?是你给我资料,让我汇总,还是我汇总好资料,给你?妈的!真费解。他上了互联网浏览信息,不知不觉到了“中华英才网”,并开始关注查找着北京地区最新的招聘信息。

  王薇进来了,说总经理办公会还没结束,刘宇普闻言“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夜阑人静了,鼎天科技对面的一间打字复印店里,叶帆手忙脚乱帮店里的两个姑娘传递着资料,复印机“唰唰”不停歇地运转着。

  八点钟,他抱着厚厚一撂资料进来,店里女孩见顾客进门,喜笑颜开,叶帆询问:“复印一张A4纸,多少钱?”从鼎天走出来时,叶帆纳闷,手里抱着这么多分类繁杂的资料,有的要复印三份,有的要复印四份,有的要装帧,有的还要双面印,预计其码超过六百页了,刘宇普怎么临叶帆出门前,掏出一百元递给他,还语气肯定道:“一百元足够了。”

  “复印一张,三毛。”女孩满脸淳朴,说话稚嫩,象是乡下来打工的,口音也不象北京方言。

  “三毛?”叶帆重复了一遍,“那我复印的多呢?”

  “你有多少?”女孩问。

  “大概七、八百张吧!”

  “那最多给你两毛五一张,我们纸现在很贵的,硒鼓也是刚换的。”

  叶帆讨价还价半天,女孩却执意不肯,说她也是打工的,做不了主,老板定的价,叶帆又套瓷说自己就是对面鼎天科技的,以后还会经常来复印,“您是新来的吧?肯定不知道,你们公司的人都在这儿复印,都是这价钱,有个叫雷燕的,早上还来印过六百多页呢!”女孩满面肯挚道,“我们不会骗你的,以后你来印得多了,我可以和老板商量给您优惠。”

  善良单纯的外表最易蒙蔽人,也能混淆人的判断,叶帆自认饱经磨砺,他没有理由信任眼前这个女孩,可他稍不留意,却又一次被算计了。

  人的感觉有时虚缈而不真实,或在某一瞬间甚至会发生短路,女孩以自己诚实的外表和心机骗了叶帆,而叶帆的经验也蒙蔽了他的判断。过去他在银行工作,单位打字室有先进的复印机,不花钱可以随意印,他跳槽后,偶尔复印资料,统一价全部是三毛,前不久,在西单甘石桥还复印过数份简历。

  成交后,女孩让另一个埋头打字的女孩帮忙,开始手脚利落地投入了工作,看两人忙不过来,叶帆也弓腰驼背传递、分类,忙得不亦乐乎。

  外面的夜很静了,新都本是一片荒寂之地,路上行人罕至,只听见偶尔汽车驶过辗地的声响。

  叶帆隔着复印店的玻璃门,看到三楼企划部办公室灯火通明,刘宇普还在桌前敲打电脑吧?王薇也在加班,叶帆看看表,十一点多了,怎么还不见王薇出来?见外面路灯幽暗,一个女孩怎么敢这么晚,走在路上?叶帆思忖,等会儿王薇出来,他出去帮王薇打辆车。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卫大铁门“哐咣哐咣”响过几声后,一个细长的身影闪了出来,叶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出了复印店,叫喊着王薇,王薇看见了他,也招乎询问着怎么还没完,他陪王薇走到了新都环岛旁,等了快十分钟,才打了辆出租走了。

  凌晨一点,叶帆步伐踉跄,抱着厚厚的几撂资料敲开了外围铁门的值班人员,又举步维艰挪上了楼,放下资料,他舒展臂膀,活动着胀痛的肩胛、脊椎,浑身几欲散架,刘宇普却在办公室惬意地坐着,情意绵绵地煲着电话粥,放下电话,他瞟了瞟叶帆,漫不经心道:“咱们准备走吧!”叶帆面容倦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弯月如钩,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夜色里的北京,静谧而安祥,没有了白日里的嚣闹,路两侧的楼宇,在路灯橘黄的光线中静默地矗立着,似乎在向辛苦劳碌了一天夜归的人们行着注目礼。

  出租车一路急驰,两人前后排坐着,谈说间,叶帆获悉刘宇普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不打牌、不爱旅游,似乎没什么喜好,谈起饮食文化,北京地方小吃之类,刘宇普也是兴趣寡然,只说自己吃饱就行,从来不在乎吃什么。叶帆越听越不可思议,不由想起了逃亡在加拿大的赖昌星的名言“我就怕你没爱好。”路上,他想与刘宇普套近乎,甚至想阿谄几句表达些溢美之词,可看刘宇普无孔不入,自觉乏味,遂偎在靠背上想迷瞪一会儿。

  “累了吧?”车过北太平桥后,刘宇普颇带人情味地问了一句,叶帆乍听见还挺欣慰,可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宇普又问:“复印了多少张啊?”

  “一千三百多张。”

  “一百元钱够了吧?”

  够了?妈了个叉!你以为你给的是美元啊?叶帆暗骂道,带装帧总共花去三百五十元,他的钱没带够,还写了欠条,把临时工作证都压那儿了,自己兜里现在只有五十元的打的费了,他沉沉道:“不够。”

  “不够?怎么会不够?多少钱一张?”刘宇普诧异道。

  “两毛五!”叶帆如实回答。

  “两毛五?!”刘宇普在车前排神经质地拧过了大半个身子,满面孤疑盯视着叶帆,道:“你没搞错吧?”

  “没错,就是两毛五,有发票呢!”叶帆迎着他咄咄的目光从容应答。

  “这……”刘宇普欲言又止,偏过了头,自顾嘟囔道:“太黑了!太黑了!”

  叶帆感到刺耳,不知他的话是说谁,可是当面说“太黑了”,无论指复印店的人,还是指自己,都是一种侮辱,叶帆出力不讨好,怒火中烧,辩驳着:“开价是三毛,我让他们优惠到两毛五,再说,那么多资料,我提前也不知道,能有一千三百多张,本来还以为只有几百张。再说,外面复印一张,都是三毛呀!”

  “那在五星级饭店里,复印一张,还要五块呢!”刘宇普不客气地抢白。

  车内沉默了,一种压抑着的沉默,两人心里都不平静,车窗的风躁声“呼呼”作响,叶帆胸脯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复印一张,应该是多少钱?我对这儿的行情也不了解。”叶帆语气委婉道。

  “听说,公司门口八分钱,最多一角钱就印了。”

  啊!叶帆惊怵,如果真是一角钱,那的确是挨宰了,老板,或说,那个貌似诚实的小姑娘,够黑!一角钱可能吗?为什么我出门前,刘宇普你不提醒我?叶帆心里如擂鼓般,知道尽管自己问心无愧,可如今情形,却已百口难辩了,唉,不求见谅于人,求个问心无愧!他沮丧地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咱们公司也有复印机,为什么要在外面印?就是因为印得多了,便宜!成本核算在外面印,更划得来。”刘宇普说着,又感到刚才言重了,忿忿道:“老板可能欺生,真太黑了!”

  叶帆慵懒地偎在靠背上,望着窗外倏忽闪过的路灯,沉默着,感到连辩白的力气也没了,他长嘘了口气,心念一不小心,总要上当,可是,当当却是不一样。今天这一当,真冤,现在还是试用期的新员工啊!

  蓦然间,叶帆感到前途渺茫,心里酸酸的,感到像他一样,带着梦想漂泊在北京的外来人们,披星戴月不辞劳苦创造着、奋斗着,对这个城市一往情深,挥洒着汗水,可是,在被这个城市接纳以前,在成功以前,象一簇簇苔藓般卑微地活着,却又不得不迎着风雨,张开自己微弱的脉息,吸吮着滋育存活的养料。

  他,也不过是那苔藓丛中的一颗。

   QQ: 411820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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