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伤 那间低矮的马厩已经达到了必须仰视的高度,需要我拼命踮起脚尖
马厩依东墙成势,四周和棚中皆是橼木支撑
顶部是用秸秆铺成,上面再覆以黑色的油毡
大队部院中杂草疯长,像是热恋中收不住心的男男女女
它们一边旺盛的生长,一边被放逐到这里的羊、牛啃吃
拴在马厩里的马们没有这样的口福,它们艳羡地看着牛、羊的悠闲与适意,低头吃着无味的草料
西面的墙头上长满了狗尾巴草,垂着毛茸茸的头,反思生活的单调
偶尔有风拂过,若有所思地晃动一下脑袋,绝不会抬起装满生存哲学的头颅
潮湿、腐烂、混浊,大队部像湿漉漉的阴雨季节,让人心里没有阳光的舒展
刚刚填饱肚子的绿头苍蝇,从马厩前小山似的马粪堆上飞来,有着志得意满的表情
铁柱、刚子、会明,还有四丫、凤头,他们在玩蹦高
所谓蹦高就是从东墙的一侧上去,站在马厩顶上,然后再跳到马粪堆上
更技术一些的是,指定某一地点,往下跳的人双脚必须踩中目标,才算有准头儿
秀荣把我从家里叫出来时,他们一个个跳得正欢
被炎热晒干的马粪碎屑沾在他们的身上、手上,甚至头发上
女孩子尖叫着,忘乎所以地疯狂
我站在那高高的马粪堆前,有一种恐惧感,没有来由得害怕,隐约地觉出,这堆马粪将会对我构成某种威胁
刚子是三大伯家老儿子
三角眼,黝黑,身子像泥鳅
没有一天不被三妈骂,或者脾气暴躁的三大伯拳打脚踢
他的不安分,让家人四处上门赔礼道歉,头疼无奈
过分活跃的脑细胞,时时地蹦出刁专古怪的点子
在他快乐实施这些鬼主意的时候,就是被实施对象厄运的来临
刚子从马粪堆上蹦下来,手上还残留着马粪,身上散发出混和着汗气和马粪气息的味道,站在人的面前有一股热浪
他说,你别看了,回家吧
豆芽菜似的,上墙头都不敢
刚子脸上挂着不屑和鄙夷
我知道马棚的高度、马粪的肮脏,都让我无法迎接他的挑衅与嘲讽
只有转身离开
我对秀荣说,你玩,我走了
秀荣从马厩顶顺势跳到粪堆,再蹦至地面
扯住我的衣袖说,别走,有啥怕的,闭着眼睛就跳下来了
刚子从鼻腔中挤出一种声音,像一把小锤子,在我背后猛地捶了一下
我迟疑的脚步在一霎那转过来,面对着刚子说:好,跳就跳
刚子有些吃惊,那种出乎意料的神色很快在脸上消失
他的脸像六月变幻莫测的天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过早的掌握了心计
他说,秀荣你带她上马厩吧,别让她摔下来
秀荣和我一前一后上东墙头
墙头不高,上面是半块砖砌成的斜坡
秀荣壁虎般用脚吸住斜坡利落地前行时,我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如蜗牛移动
心脏猛烈地跳动,像要狂奔出喉咙
除了我的呼吸,我听到的就是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一种委屈、害怕和不敢向前移动的胆怯,如乌云般笼罩在我的头顶,它伸长了狂舞的手臂,想要把我掀翻到墙头之下
“恐惧”两个字占据了我的脑海和胸腔,巨石般压迫着我瘦弱的身体
我拼命支撑自己的坚强,不吐出那两个字
在孤助无援中妄想有一双大手的搀扶,那将是上帝对我慈爱的拯救
秀荣已经站在了马厩顶部,在上面无所顾忌走动,顶棚在她走动之下颤悠悠地晃动
我低下头,不看前面,墙头的高度在我眼里不啻于悬崖峭壁
我紧紧地盯住手下的那个斜坡墙头,一步步挪动,掺合着耻辱的泪水,肆意地打落在我的手背、墙头,碎成花,再溅开去
我站在马厩顶棚上,心里已有了轻微的胜利感
远处,黄昏中的树木和房屋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此前的惶恐从体内消失,极目之中,开阔和高度让我感激了刚子的挑衅
终于能够顺畅的呼吸,马尿的味道从马厩中升腾上来,在难闻的气味中,充盈着淡淡的喜悦,从而变得能够忍受
往下看,地上站着那些玩伴,他们自动地站成横排
表情单一、没有雀跃,有着沉静的严肃
我和秀荣站在顶棚上看着他们
猛然间我感知一种悲壮
我平静的血液竟然沸腾起来,在我不可明确的意识中,我知道有一个结果必须我承担,也即将出现
这个结果是一个成熟的果实,让我洞穿一个秘密
在一个从来不属于我性格的行动面前,我陡生了挑战的冲动,虽然这个念头不是自发,而是在逼迫和挑衅之下
刚子说,你既跳就跳一个有难度的吧
粪堆上面用草给你为了一个圈,你的双脚必须落在圈内
需要告诉你一个技巧就是,跳时身体不能太直,要保持身体往前跳跃的姿势
如果你站不稳,允许你双手拄地
我牢记着刚子说的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脑子里放大并投射一遍
在马厩前檐站定
下面的马粪堆上有一个绿圈,是狗尾巴草相接圈成
在我双臂往后伸出时,掌心已经满是汗水,心跳也在加剧,其后有一把薄薄的刀片在我的心头轻轻划过,无端的疼痛和恐惧控制了我略微颤抖的身体
刚子在下面不耐烦地喊:跳啊,快跳
他嘶哑的声音撕破潮湿的空气,沉重的撞入我的耳鼓
我残余的理智告诉我,跳下去,就可以回家了
我竭力稳住莽撞的心跳,然后长呼一口气,舒缓自己
仅仅盯住那个圆圈,跳了下去
在我双脚尚未落地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尖叫,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我
来不及思索,坠落在粪堆上,完全踩住了目标
只是没有站稳,双手拄地,双膝跪倒
我只是轻微地感觉左腿膝盖被硬物咯了一下,没有过多在意
扭转头看棚顶上的秀荣,那声惊叫来自于她
此时,我发觉我已经不能站立
那是一条浅绿色的凡尔丁裤子
布料柔弱,夏天不贴肉,很舒服,有纯棉的感觉
糟糕的是,左膝盖处有一条大口子,四周是血,正缓缓地浸出,并没心没肺地向四周扩散
我不由得坐了下去,自己动手翻看口子
我看到了刺眼的白
不是肉
是膝盖骨
我第一次知道人的骨头是那种惨淡、冰冷的白
以至于我多年后写诗,刻意回避着它真正的颜色,写道:疼痛刺穿我微白的骨头
被割开的肉向四周翻开,肆意而无规则
脚下是一个残破的瓷碗
除却我无法站立,腿部丝毫没有痛感
我异常冷静,看着面前惊愕且有些不敢面对后果的小伙伴,再一次扭头注视站在棚顶上的秀荣
她的尖叫是害怕这个结果吧
一股热流涌向眼眶,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对她说:秀荣,去我家叫我爸来,让他抱我回家
秀荣像惊慌的小鹿跃下马厩,再跃下墙头
看着她跑出大队部的院子,我心里写满了对友情的绝望
夜色很快吞没了最后一丝亮光
小伙伴们作鸟兽散
爸爸抱我去卫生所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破旧的大队部:荒草、马厩、粪堆、苍蝇
它们和那些伤害了我的小伙伴一起,停留在我不到十岁的记忆中
如一枚特殊的骨刺,在某个不经意间刺痛我
2 他坐在我对面,近到我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呼吸
我们说话
之前我们也说话,只是少了一些关乎于相守的话题
不知道哪句话是源头,像小溪入河般自然,我们说到了是否牵手走路的问题
我对他的喜爱并不确定,但是日乎一日的依赖,使我想时时看到并和他温柔说话
我并不是温顺的女子
在他的面前,我愿意让自己敛眉并且有母性的胸怀
他孤傲、莽撞、蛮不讲理,性格的缺陷让他有些英雄的悲壮
他白天在单位或者熟悉的朋友中间,谈笑风生、恃才傲物,有着极好的口碑,也换得一些虚名入耳
晚上,他沉默不语、在烟雾缭绕中把自己的头低下,冰冷的文字经由他的手捂热
坚硬、特质,有着铁血的味道
于我看来,他是项羽,比项羽思维缜密,却有项羽的不可一世,固执、偏激、仗义、慷慨,心慈如妇人
他有着别人没有的成功,似乎并不满足现有状态
我视他为孩子、兄弟
虽然他年长我几岁
总有一些时候,因了语言的温存,心会更加的柔软
我明显感觉到他少有的卑微,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是趋同于我
他怕日后对我有所怠慢和伤害,而犹疑不定
时间在右手边蹑手蹑脚地走过
我和他,没有人在意
继续着似乎重要的谈话
难得沉静的严肃,在我们之间产生,并且有温暖流淌
一段日子以来,我愿意他有些沉闷、孤寂的生活中,多些色彩
为此我容忍他对我的忽视,多生疼爱之情
然后欣喜于某一日,他不经意的一个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灿烂而欣慰
我们的话题还有没有说完,犹如已经步入婚姻的殿堂,惟少交换信物
时间的指针固定在下午三点,他要奔赴单位
我们皆有不舍,却无法把指针往后拨回
下午有雨,我当心他被雨淋,狠心催促他的行程
一个问题悬而未决,不知结果
我和他皆在心里确定,择一个恰当的时间,把彼此坦诚交付
他匆匆离去,然后有雨倾泄而下
雷声隆隆中,我思考着将来
我愿意陪他走路,给他以微薄的关怀,祈愿他在体会人世的亲情、温情中施展自己的才华走向成功,内心有剔除华彩之外细微的暖意
但是又唯恐短时间之内,无法照料他的起居生活,我有我难以解决的问题
真正面对之后,我意识到或许我无法给他更实际的关心,而我与他的继续,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对他的伤害
一霎,心情如窗外陡然而至的大雨,淋湿了本是明朗的心情
我不知所措,满心的话想说给他听,却只能忍禁自己
自由于他而言,等同于生命,我不想因了我的存在,改变他的生活轨迹,让他不安,有意外的负担
自关心他的那日起,我视他为我的一个孩子,只想付出,不谈回报
我想我了解他思想存在的那个世界的孤独
性格所至,是他拒绝温暖的光亮,一种下意识,却导致了很多人的望而却步
他自光明中退回一个人的世界时,有肩头覆雪的感觉,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舔噬着难言的伤口,竭尽全力忍住流出的泪水,他视之为耻辱
每一念及此
我责怪自己没有更早的认识他,走进并揽他入怀,让他有宁静的温暖
天将垂暮,骤雨停歇,雨水断断续续地自房檐滴下,敲打着窗外的物什,发出近乎远古之音
我发短信,言及等他有些话要说,在通讯方便的QQ之上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心情美好而疼痛,写下小诗:等待是只小兽/咬噬敲动时间的手指,夜晚已经/穿好黑色的风衣
我朝着一个方向/眺望
今天我不隐身/你可以借着遥远的微光,看到/我的身影
/最后一滴雨划破寂静/把想念打湿,把距离拉近
我笨拙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我说出我的顾虑,我说我怕给你带来伤害,而我是盼着你的好
我的犹疑不定伤害了他的高傲,他在我面前始终,不肯放下那副沉重的铠甲
这次隔着没有温度的屏幕,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感知不到此刻的内心
我语无伦次的解释,想要他明了我对他的好,却在词不达意中,让自己陷入一种一说即错的境地
突然,他不再说话
我害怕,焦虑、恐慌、自责,拿起旁边的手机发短信,恳请听我的解释,没有回音,我不断地拨电话,除却嘟嘟之声外,我听不到熟悉的呼吸
手指冰冷,内心犹如刀片反复地划动
焦灼,不安,霸占了我的胸腔,我担心他的受伤,又想维护可怜的自尊
绝望忽闪着黑色的翅膀栖在我的肩头
我有近于眩晕的感觉,双手颤抖,无法自制
不停地拨错号码,不停地写错字
疼爱让我进退维谷
在我最后留言中,他出现,责怪我的大惊小怪
解释如下:网络断线
然后去外面草坪遛狗
因要与狗狂奔,唯恐手机丢掉,放在家中
简单的解释,击碎我所有的疯狂行为
突然间,我冷静下来
意识到,我一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并且我把这个错误当作美德坚持了若干年,对他如是,对旁人亦如是
我过分地在乎他人的痛苦,而忽略了自身需要的疼爱
爱,恰恰需要一个火候与把握,多了即泛滥,滥而成灾,再也无法收拾
当我明白时,我已经被无形中与我的观念不一样的行为所重创
这个被视为疯狂的行为,于我而言,我以为是在乎
太在乎就是一种失去,很多人,喜欢一种若即若离的疼痛
人性的成分中,有“贱”这个字眼,不易得到的,才会激起心头霸占的欲望
一个精通于恋爱的女人,告诉我,不要急于付出和答应男人,不要对他表明你的好感
你要知道以退为进,对他说,你怕疼,做朋友
做朋友的好处是,他心甘情愿的帮你处理一切,然后又有些无望的认为得不到你,进而视你不可多得天山雪莲,加倍地呵护于你
我初听她的逻辑,感到有游戏的残忍,细想的确是女子把握男人最佳手段
无奈,性格不一样,我只有忍下所有,然后爱惜自己没有上釉的羽毛
但,从此,我无意于圣母的角色
最终我和他回到各自安静的世界
彼此说感谢,不说再见
我用目光注视他日益的优秀和成功
然后抚摸着这伤痛继续我的生活
2005、8、2
这件事情之后,我一直很怕
因为是我的过错,才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父母亲并没有责怪我,都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一如平常的要我读书
其实,老幺和那女人的事情,人们早都知道,街上风言风语一直有
甚至族里都派了人监视着老幺
想来那件事是迟早要发生的
但我一直都很奇怪,那些善良的人们,什么都能容得下,却唯独容不下这些事情
与实际寰球,认识是精力多了风口
与生存人生,认识是思维多了轻重
关于第二点,希望自己的生命在下一代身上延续,这样的事情可太普遍了
从远古到现代,武将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元帅,农民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地主,商人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富豪
都是这样的,这一辈人没有实现的心愿等着在下一辈人身上实现
下一辈人仍然没有实现,那就等再下一辈人
10、此刻,人生亦是一场蝶变,奢侈的蝶变——咱们在积聚中,历练中,连接的脱壳,再脱壳,直到结果的破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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